殷谦:写在2010年最后一天

殷谦,独立学者、作家、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理事。早期以笔名“北野”发表诗歌作品,在诗坛影响巨大。在各报纸副刊以及文学杂志发表文章约6000篇,很多作品被译为英、德、日文等多种文字在国外文学、学术报刊上发表。目前主要从事人类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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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6日:这几天我应邀去北京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为了减轻内心的那些惶灼感和孤独感,我邀请妻子与我同行,直到我们乘坐的客车上了高速公路以后,我才意识到我对妻子的依赖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到了无法抛却的程度。下车后妻子就像我们初恋时那样挽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天需要花钱的地方,也许只有这样感觉才会好一点,仿佛钱没有被我随随便便挥霍掉,就在出站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要不要把预算都写在香烟盒的衬纸上。上了台阶就看到来接我的许挺先生,他握住我的手有好长时间,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他没说出口,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们在川渝饭店吃饭,妻子莹静地在一边耐心地听我们谈话。下午在酒店休息了三个小时,黄山书社的张向奎先生邀请我们聚餐。听说夜晚要大幅度降温,许挺先生又操心我们回酒店太晚会遭受寒冷,于是就送我们乘地铁去朝阳门。张先生带着我和妻子还有许先生参观了他们在北京的出版公司,我像中央领导考察地方工作那样认真,不错过任何角落。聚餐的还有张先生的几位出版社的朋友,我们交谈得很愉快,所以那晚我喝醉了。第二天去参加会议,但是与所有参加过的会议一样依然令我很失望,下午准备去拜见王蒙先生,听说老先生病了,可老先生的手机关机,固话无人接听。我只好陪妻子逛西单,购买了一些衣物,吃了一顿韩餐,而这些都在我的预算之内。

    12月27日:拧开水龙头,当我发现杯子里的水是奶白色的时候,我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望着杯子发愣,足有半个小时——杯子里的水像沉淀后的石灰水。我想这正是这个世界的一些国家的一些人竭力并急迫想解决的问题,而还有一些人远远站在一边,无动于衷甚至听之任之,大概他们认为杯子里的危机与他个人无关,世界未来的无条理发展所造成的一切后果都不会影响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这个世界在太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巨变,而且变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变化的方向,人们已经没有信心和力量在现实的压力下考虑这些看似多余的问题。而一些人倚靠纯净水来维持生命,他们从未想过环境污染的问题,甚至为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喝彩,并歌颂科学技术的伟大,歌颂人们惊人的能力已经完全跟得上环境所需要的速度了:没有干净的自来水,他们可以喝纯净水,没有天然的粮食他们可以吃转基因食品。也许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个世界还有更多人在依靠自然环境在生存,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已经冲过了缆绳,没有任何可靠的趋向,也没有稳定和放慢当前变化速度的有效办法。未来是非常可怕的:国家疆界分割不了我们的生物圈,而它的破坏和损害却是经济发展造成的;主权政府的自由意志管不了空气和水的运动周期,在一个国家的国界碑前止步的可能是人,但绝不可能是化学污染。有人提醒我,这样的问题应该是一个国家的政府或联合国思考的问题,而不是我个人应该思考的问题。是吗?我想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念头,那么环境和资源的问题将永远得不到解决。我放下杯子时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是2010年末了,如果自然界开发和技术发展仍保持这样无休止的不负责任的状态,那么人类将会自己走上绝路。

    12月28日:突然想念苗圃了,不知她还好不好。本想打个电话,出版社的朋友来找我。每年都是这样,只要人在北京饭局就不断。晚上我的同事叶脉携夫人刘莉来看望我,叶脉长得还是那么白净,看来在北京一年多还不错。朋友很关心我的处境,大概是受了我近期两篇散文的影响,以为我过得很凄惨,可事实并不完全是我所写的那个样子。朋友劝我说:“你缺的不是才能,以你的才学并不比现今任何一个名作家差,但你缺少的是他们的名气,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炒作,如果你有他们一样多的粉丝,你的日子就好过了。”但是这种打入心底的理论却给了造成了一种压抑感。由此我又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这个社会把人们都变成了什么,技术传播体系和社会交流手段的改进使人屈从于某些隐藏在广告语言后面的模糊不清的利益,也只是富足了个别人,而并没有真正为人的利益服务。而我所想的是,它们面对人类发展趋向和当前的处境应该是宣扬真理,不容虚假,揭露和揭发那些利用许多人的妄自尊大和青年人的无知来欺骗他们的人,尤其是把他们引人歧途的人。而我们时代技术传播体系和社会交流手段的改进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我所看到的却是都市人的堕落和城乡的正在堕落,还有更多找不到明确方向的人们的非人的处境。

    12月29日:我准备返回雁北的农舍了。清晨的阳光是明媚的,洒在我的脸上。在往六里桥汽车站走的那段路上,我看到还有人遮蔽阳光。化妆品改变了人的面貌,致使她们的脸都难以接受冬日暖阳的沐浴,社会什么时候发展成了这样,我们离不开太阳却害怕阳光。妻子在身旁说:“你是不是动摇了?准备接受新的宗教?”我告诉妻子,我并不打算去接受我看到的或听到这些,但我似乎也并不排斥这些。妻子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城市越大就越冷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他们逆耳的忠言全部忘掉,我们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们的生活还过得去,我们必须坚守自己的信仰。”城市冷漠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内心就有了难以抚平的痕痕伤疤,这就是被那种缺乏节制的拜金主义重创的。但我知道,人绝对不能忽视精神,那种以追求物质目的为主的生活必然使得国与国对立,城市与乡村对立,人与人对立,而人的欲望是无法得到满足的,人们无穷尽的需要在物质王国里不会得以实现,而真正能实现地方只有精神王国。
    12月30日:收到了曹瑜的景德镇茶具,我很喜欢,表示谢谢。今天有很多人打电话,问我好不好,孩子好不好,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同情的尴尬,尽管它让我感到一些温暖。我又做了解释,目的是不想因为我的两三篇散文给别人带来麻烦和纠结。鄂尔多斯报社的主编马先生说他看了以后很揪心,问我怎么样了。北京的女诗人问我雁北在哪里,离北京远不远,要来看望我。更让我揪心的是,据我的工作人员说,竟然还有几个90后的小女孩表示,要为我们家提供捐助。我谢谢各路朋友的好心和善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大家去捐助那些更需要捐助的人们。而那三篇散文只是记录了我过去的一些生活经历,并不说明我现在的生活状况,其实这是一本刚刚完成的自传体大散文作品,我想它过了年就可以顺利出版了。一个人就算经历过多少艰辛,最终都想超脱平庸的世界,我也一样。继尼采的“神已死”之后,当今世界可以说“智慧已亡”,因为人类正在破坏世界,正在建立一种畸形的经济,甚至异想天开地去追求打开“星际之门”踏上另一个星球继续掠夺的怪想,力图在科学和技术、财富和权力,乃至可以想得出的任何怪异的办法中来征服地球的世界,甚至是别的星球的世界。说到底,这些都是由于智慧的死亡所造成的,所以我们更需要真正的智慧能给我们指出途径,而事实上我们已经等很久了。而在我看来,那些发达国家所进行的正是那种毁灭灵魂的、低能的、机械的、无意义的、单调的劳动,这简直就是对人性的侮辱,它必然会导致侵略的行为以及逃避现实的空想。我想我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那种可以使我超脱平庸的智慧。

    12月31日:史铁生先生去了,就在我准备为他发新年祝福短信之前。在我看来,他基本上算是一位真正的作家,值得中国所有的真作家假作家尊敬。真正的作家顷常以批判之眼光看待财富和金钱的,他所做的努力就是教人不要惟利是视,而是如何智慧、理性地对待财富和金钱,远离拜金主义。因为就文学固有的性情与品质而言,财富与金钱乃是文学之天敌,而此也是文学之天性。那些真正的文学能够威慑人们贪婪的内心,为我们提供价值观上的成持和启迪,这是文学的使命,犹如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一样是无法革去及渝变的;有如人们所许认并遵承的真理一样是无法讹变的,所以说一切否定或回避文学的使命及意义都是无知的行为。上帝是公平的,他付予了人害怕的恐惧感,同时也付予了人无畏的胆力。也许只有这样人才以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与自然和谐共存。一旦人类打破了这种综合平衡,那么世界就会变得残酷起来。细心的上帝亦付予人以神智,文学正是从神智的发展而来的,它是人的道德平衡器,教人削弱无情和无义、无知和无耻。事实上,只有人有所畏惧,才能正常和正当的生活。一个从不反省自身以及对自然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是充满破坏性的、疯狂的、物欲的,甚至无视他人和自己生命的魔鬼。而读一切伟大的文学作品都能使人产生一种畏惧感,那就是我们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那种不好样子,文学教会我们如何理性、正确地爱以及怕,应该热爱和畏惧什么。社会的道德滑坡昭示了人文精神之危机,当今的文学没有引人向上的力量感,甚至失去了它本来或者应该有的自觉的启蒙精神。而我渴望启蒙的文学所带给我的力量。尽管现在看来文学不能够使人立地成佛,但我相信那些优秀的文学仍然可以让我们的心智逐渐成熟,引导我们思索,让我们感到不安,并持久地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内心生活,我喜欢它以微妙的形式给与我美好的观念和情感。

    现在是2010年12月31日下午3点39分,我要去睡觉了,希望醒来后就能看到新年的新一天。祝你们快乐,我的亲人们。也祝你们幸福,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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