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学渐行渐远
心言
说不清打何时爱上文学。小时候随父母下放回到老家乡下,晚上就听堂哥们说故事。他们喜欢聊"隋唐演义",我们乡下叫"响马传"。耳濡目染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故事。那时我还没上小学,每次跑舅舅家就专门找这些线装书。舅舅是末代秀才,因为喜好吟诗舞墨,年轻时交了群狐朋狗友就整天在酒馆里弄骚,每每酒肉穿肠以后就替大家买单,结果早早把家产散尽。解放时倒落个好成分,自然也没受到抄家之辱,所以家里四壁空空,倒留下好多箱书这样的宝贝。他很惊讶我从未翻过其它史记书札,就是专门一包包地往家里背小说。只是叮嘱我不要让外人看见,不然他要挨批斗。于是,他这个小外甥就隔三差五跑去拿书。那八里地的距离,也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让我把路上哪有几条车辙,哪条河沟有鱼蟹,那条是沼泽都摸个一清二楚。自然他家哪个箱里装了什么书都记在心上。
于是,在没上小学之前,我已经读过全本"隋唐演义",到二年级就读了"西汉演义"。那时我们村里还没拉电来。总是趁天没黑尽时在月光下,躺在草堆上读,直到母亲喊吃饭喊急了,吓唬我不吃饭就撕书时才跑回院里吃饭。吃过饭还是趁油灯没熄时读。后来,灵机一动骗父母说要学电工,把铜线接到三节电池上中间安个开关,把小灯泡安在床头,这样在油灯熄过后还可以看会书。直到有天堂侄过来说我的作文让老师拿到他们四年级去当范文,父母才稍微允许我多看会书。但那时他们心里的隐忧,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说来蹊跷,我在三年级时居然有耐心读完"镜花缘"这本枯燥异常的小说,却至今没有耐心读完"红楼梦"这样的巨著。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和玩伴们在田里挖猪草说到村里有谁记性好,能把整卷"三国演义"背下来,我就下决心也要倒背如流,后来果然就背下来了。人们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我似乎对"水浒传"和"西游记"兴趣不是很大,倒是"三国演义"每年都要读一遍。小时不懂里面的故事就是逞强要背得流利,大一点开始为刘备惋惜流泪,再大些就想问个究竟,开始读“三国志",这样下来,舅舅家的史书也慢慢都让我搬回家里。
我明确爱上文学是初二,那时搞批林批孔,我编了出小歌剧,不料被编到学校的语文课本里。这件事大大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我们老家方圆几十里都流传着父辈们自发拉起队伍打鬼子的故事,我被那些传奇般的故事激励着,总想写出部家乡的"英雄谱"来,于是就越发读所有能找到的小说,模仿着自己喜欢的文笔写家乡的故事。这样到高一时就捉笔写父辈们可歌可泣的抗日故事了。
打断我写作的当然是高考。恢复高考让所有年轻人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也影响到我们这批高中生。我起初的选择自是文科,特别是语文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的数学老师坚持让我选理科,他唯一的理由是理科录取名额多,容易考取。而且他说动了父亲。刚刚粉碎"四人帮"时文科的确不被看好,在父亲眼睛更是容易犯错误的危险职业,这样我就被按在理科的教室里,只是心里创作的愿望后来很多年都没有磨灭,几乎成为课外唯一爱好。
我想选择理科是宿命也是运气。七八年全国统考语文并没有我擅长的作文,而是读过一篇远超过我这个年龄理解能力的长文后写一篇缩写。这样的一篇缩写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应届毕业生能驾驭的,于是我们高中所有考生除了一位平时语文并不出色的女生外,大家都没考过六十分。我反而数学几乎满分,物理和化学也都八十多分。这样的成绩成了我的数学老师的骄傲,直他大学毕业后我去看他时还洋洋自得地吹嘘,他的学生都是理工科材料,都是未来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可他哪里知道,他这个得意弟子在大学从未安分过,花在写小说和诗歌上的时间远多过写作业。
我想我是幸运的吧,大一大二从不间断地给校报投稿终于感动了一位编辑,他开始教我写诗,慢慢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这样我偶尔可以得到发表的机会。那时在我们这些人里,是莫大的荣幸啊。
我想大家都知道,文学这条路不好走,特别是没有任何门路背景的年轻人。有几个能被大家看中,作品有机会发表呢? 那时偶尔可以在小说诗歌刊物上看到一些被称为有文学天赋的年轻新秀,但我们知道他们都是有家庭背景的,父母都是名作家。如果单靠自己的话,就需要天赋,勤奋还要加上机遇。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写"伤痕文学"的青年作者们,觉得他们特别有思想,特别深刻,后来愈加爱上了忧郁诗,直到突然发现在课堂上已经不能集中精力听讲,成绩开始下滑才警醒,觉得可能太沉浸在忧郁诗的悲情当中了。好在我是在理科吧,周围的同学们也都是忙于学业的理科生,没谁欣赏我有什么独特的才华意境,这让我在警醒后试图改变自己的处境,开始从图书馆借心理学书籍读,逐渐自己觉察到那种忧郁诗的悲情可能会对我一生造成影响。于是,我开始不写一句诗,后来忍不住就写比较激昂的短诗,也从未间断过跑步。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悸。假如我当时读文科,周围都是一群追求个人价值,又都要显示出自己独特的人文特性的同类的话,我的命运将是怎样? 那时我特别崇拜骆一禾,可去年冬天突然心血来潮时把他的诗找出来再读,却没有一句能读懂,直到感觉头疼得像撕裂一样。福兮祸兮,百味陈杂。
出国以前虽然也间断写过几个短篇小说和几首诗,但那时我的心已经不在文学创作上了。觉得创作环境不够宽松,不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大都是有宣传部门的约稿时被动创作,主要精力都放在业务上了。而且,我慢慢开始喜欢探讨经济方面的东西,读经济书籍,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孙冶方。我想,如果不出来的话,我可能会向经济方向发展,但又一直喜欢搞自己的专业,不仅参加了几个重要课题,自己也独立搞出一点东西了。我很怀疑自己会走到文学的道路上去。首先,我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喜好,写违背自己意志的东西。其次,我不觉得以后还有遇到文坛"贵人"的机会,还不如依靠所学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样,我与文学的距离,事实上已经拉开了。
如果不出国我可能真的就不再有任何创作冲动了, 在国外业余生活的单调是重拾文学的主要原因。可这时的中国文坛已经完全商品化,自己在青年时期形成的文学要干预社会的价值取向,已经无所适从。
国内文学创作的商品化出于朱容基当总理以后的国家机构改革。老实说,我支持他精简国家机构,但非常不认同把教育,文化和医疗在一夜之间完全商品化。这个问题我们今后还可以继续探讨,但当时红极一时的葛红兵和他的大作"沙床"对文学创作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后来网上出现慕容雪村的"成都"时我恰好开始写"祷告",那时自己心里就知道,从思想深度到创作技巧上看,“祷告”有一些优势,但可能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后来正是因为和国内联系出版时遇到的一些不如意,让我不敢再奢望文学。
国内的几个有影响的出版社我都联系过,起初那些编辑们都很热情,但一旦知道书的内容后就都没了回音。好在某出版社的年轻编辑表示出意愿,但那里的副主编给拦下了。这位副主编和我一样,也是七八级的,年龄可能稍大几岁吧。他当然不希望我在网上全部贴完,我也还没有全贴出来。文字上的修改也可以接受,但要求我写男女之间滥情胡搞互相玩弄欺骗的故事,我的确没有一点擅长。更刺激到我的是,他当时评价小说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时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哪还有这样的爱情,这种故事谁信呀?"。我在电话里回答: "我们不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吗,我们那时不都是这样的吗?" 结果他怏怏地回答,"是呀,那时我们的恋爱观真的就是这样。。。。。。"
如果自费,我不完全排斥。但是我反对没有任何眼光,在文化上的唯利是图。这样,我也就没有再和他们联系,以后也失去了创作热情。
我看,文学是全方位的,既需要娱乐性的大众文艺,也需要严肃有思想深度的纯文学作品。如果那几年人们还觉得文学的社会责任已经不再存在的话,再看看今天社会的变化,社会风气的恶化和我们生活环境的恶化,难道我们还能认同,国家就是一部唯利是图的赚钱机器吗? 从物质到精神,我们将给后代留下什么?
我想,今后如果兴起写一点东西,也是图自己开心,在网络上和朋友们分享一下,但我与文学的距离,已经是很远了。再见了,纯文学,我心里放不下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