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正宗”的
交过25块钱,前面那个“不正宗”的作协年会隆重召开,阿菊想到很多人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来了,怎么可以放弃?就不惜油钱,开车一个半小时再去金海岸大酒店聚会。
会场在布置中,这家的会长也是女的,她是台湾大学高材生郑婉枚,心理学家,教育家,理论家……反正有五个“家”的文职。她穿一套圣诞西装,庄重又时髦,她的脸天生的微笑,好像嘴巴难以关闭。她手里拿着一叠杂志,这是会里的年刊。
有人告诉她:“这是新来的阿菊。”郑会长马上放下手里的杂志,腾出一只手来,牵着阿菊走进会堂,边说着:“欢迎,欢迎,欢迎阿菊!跟我来。”走到一张桌子前,让阿菊坐下:“你就坐在这里。”然后又去忙了。
阿菊想,我的面子那么大?会长牵着我的手带位?受尊重的感觉真好!还是祖上“先前阔”“见识多”修来的。要不然这百八十人的会长怎么会对我那么特别? 沾沾自喜起来。
人们陆续进来,一些人在忙着布置场地,阿菊自动走上去,对着郑婉枚耳根轻轻地说:“会长,我喜欢你!有何吩咐尽管指挥!我愿为您干活!”。话说出口,心有点虚,四处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那“正宗的”密探卧底在这里。这女人毕竟是台湾的,日后背上个“海外反动势力”的名声,回国都有困难,别说参加[世界妇女作家大会]了。
郑婉枚说:“好,如果你愿意,请帮忙把会标钉到台上好吗?”她指着台上。
阿菊立刻冲上台,看到一位瘦弱的老妇人正在吃力地往墙上钉标语,那标语有点歪斜,赶紧帮她按住标语:“我来帮你!”,阿菊个子高挑,平日挂个图片,换个灯泡都不用梯子,这点优势让阿菊感谢前世阿Q。但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常常被人仰视,便也常常被批“太高傲”“太清高”,为了谦虚,她已经变得驼背起来。
阿菊抬头一看此人很面熟,她是“正宗的”会长翠红!阿菊心一慌,把头一低,感到自己了背叛了组织,让领导发现了!
阿菊那年入党时的艰辛,又历历过目:
党书记说:‘有人看见你上班在逛商店!所以这批入党就没有你了,再继续考验!’
‘谁?谁报告的?’ 阿菊是有罪的:上班逛街。
党书记是经得起考验的,必须为党保守秘密:‘这你就不要问,也不告诉你的。’
阿菊急要哭:‘它看见我在逛商店,它在那里?它可以逛商店入党,我就不可以?’因为不知道是男女,阿菊就用这个‘它’字。比较不会出错。
为此,阿菊终生最大的愿望——入党,就再次泡了汤。想来也是悔恨万分的。
阿菊愣在了往日的失落里。“阿菊也来了?右边再上一点点……”翠红吃力地举着双手,努力地那张标语贴的高一点,正一些,把阿菊唤醒了。
她也来了?她是[国家一级作家]!那么高级,那么谦卑,那么热情,她可以来,阿菊为什么不能来?阿菊也是交过25块钱的。 阿菊又想:‘翠红可以来干活,我也可以!谁也不能说阿菊是投靠台湾反动组织了’想到这里,她感到很安全,就上蹿下跳地开始忙活了。
很快会场里聚集了将近两百多人,哇!这“不正宗”的,那么多人!看来歪风比正风强大哪!想到那“正宗的”都是大陆精英,这“不正宗”的究竟是何方三教九流?
阿菊好奇,就开始查问户籍:台湾、香港、北京、云南、广东、上海、江苏的、山东、东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真是国际大江湖啊!
一个老先生是从“正宗的”退下来的,说这里比较轻松。阿菊想起上次的文学研讨会,确实比较紧张,本来阿菊出山是为了聚会,吃吃喝喝的,却被梨花热诚推上研讨台,又被秀姑引诱出“作家梦”,这忙了半天,紧张过度,连来吃饭的理想都忘记了! 翠红会长来这里帮忙贴标语,也是出来放松放松的?阿菊能理解。一般来说,“领导”、“老板”们的压力比员工更大。
吃喝完毕是拍照,拍照是明天[世界日报]的地方新闻。阿菊生来怕上台面,每次拍照都躲在最后,不要让人误会为“正宗的”或“不正宗”的假领袖。
最后是自由唱歌,卡拉ok,大家抢着上台,有人妖艳妩媚登场;也有人目中无人似地自我陶醉,不管他人的感受;有人唱走音;有人半途而废……但是,无论演员怎样放肆,都会得到礼貌的真诚的掌声和赞誉。这里真是“不正宗”!
不像以前国内中央电视台,地方电视台,每个播音员都是同一种语调,同一种声音。阿菊可以肯定,罗京的父母如果不看电视,绝不会知道儿子今天是否逃课?那年头,十亿人民同文、同种、同一个声音,万众一心直奔共产主义理想。
而在这“不正宗”的环境里,阿菊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阿菊今天被郑婉玫牵手进饭堂,感动得无以伦比。她愿意为婉玫赴汤蹈火,说来也真是有点反动的,婉玫是台湾人,她写的文章用“民国十一年几月几日……”看起来就像反攻大陆的日子。不过阿菊今天不怕被上黑名单,因为和翠红一起出来“轻松”的,紧跟着党领导不会出错。阿菊内心挺敬仰翠红的,她能随机应变转变脚色,这样的人是“见识多”的。
阿菊已经是美国籍人士,阿Q当年赶时髦参加革命军,投胎又赶时髦投到美国,阿Q 投胎没有忽略长相,投个美女人身,还让阿菊的青春尾巴,像回光返照一样神气亮丽,是祸是福无人可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