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海不归的自白:归国同学会

专栏作者,工作狂,心理学者和大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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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去读一本历史书,那么不妨拨冗去参加一场至少十年陈的同学会。你会大概明白什么叫时代,什么叫造化。

在家乡,又是一场雷雨夜晚,我和全家人在吃饭,几位高中同学听说我回来了,于是打电话让我过去聚聚。饭后,我就过去了,寒暄之后,两位热情的旧时同窗,拿着手机就搞定了一场至少一桌人的饭局。

小城饭局

饭局是人情的股市。但凡出席饭局,一般是同学朋友之中热衷交际,在社会上吃得开、叫得响的一批人。记得大学刚毕业,我回到家乡,出来吃饭的都是单位新来的年轻人,以电信、移动等部门居多;十多年后,一批渐趋地方中层的公务员占据了饭桌的显著位置,这大概也是最近这十年中国职业发展板块的变迁。

目前,我是这座江南小城的闲人,日程如同餐馆的餐牌,谁先写上什么,就吃什么。因此对于请吃喝,来者不拒,如家母所说,“憨的叫我,也去,灵的叫我,也去”。我却很有自知之明,自谦为“三日红”。过了这三天保鲜期,我估计吃喝邀请的热烈程度,会出现疲软。这更加坚定了我要把这几天内的吃喝用足的心态。

说实话,吃的朴素内涵,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去过日久,我的中国胃,已经进化成十几镑随便吃的自助餐的水准。鲜,依旧能够尝的出来,但是寻鲜的讲究,早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负担。常常对着这满桌的新创的家乡菜,我的口味却越来越像个老外,或者说简单的咸菜烧笋、醉蟹,足矣。

吃的丰富外延,却绕着圆圆的桌子,成为我所热衷的。看到往日的同窗,就好像看到了过去校园的一草一木,这对我尤其重要。因为我们当年的校园,曾经被我们雨伞的水滴打湿的木地板,林立的杉木,都已经伴随着城市的变迁,永远地失去了。

我的高中是省重点,也是当地的名校,应该说现在地方上各个行业的中层骨干,基本上是这样的名校培养输送的。这在全国各地也大致如此。而当年前后三届,大概是最为精华一段,至今碰到,我依然能够感受到高中那段苦读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潜移默化的影子。

比如,我们当中发福的人,几乎没有,似乎岁月在我们体重上没有留下任何分量,这也许是早年勤奋培养的自制的力量。在酒桌上,我们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不会谁面红耳赤来特别交流一下感情;一桌人所谈论,也是对于动车事故处理的不平,说些工作中的成人笑话。

在沉默之中,我感到亲切,就好像发现中国历史的规律,不是进步,而是循环一样。今天的我,与昨日的自己,并无多大区别,而现在只不过是,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来看自己曾经的同窗,用似曾相识的语气和神态来谈与校园不同的社会经历。他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提醒我,自己曾经在教学楼里与他迎面相遇时候,有过的这样一个类似的瞬间。

来不及道别

在家乡的最后一次饭局,是在温州市区。主办者之一,现在是位房地产商,高大威武,读书时候打架以一敌五,也没有问题,却曾经在当年课间俯卧撑比赛,败于我之手。我把这场晚宴,视作一场迟来的赌债。另一位张罗的同学,口口声声说是十四年未见,最终没有到场,却与我在新浪微博上建立了联系。

饭局在温州一家很不错的酒楼,在透明电梯上来之后,我拿着手机拍了几张大堂的装修,说实话,这么嚣张的现代装修,我在英国很少看到过。

进入包厢之后,一位早些到场的同学,突然说,你怎么还是说瑞安话?我也很不好意思,感觉和大学之前的同学说普通话,就好像与父母说英文一样,简直是罪过。

与前几次饭局不同,这次饭局更像是通过大家看自己,而前几次,自己旁观看别人居多。因为这次,我曾是这个班级的班长,现在自觉心亏,仿佛当年是一个满腹心事的少年老成的形象,辜负了青春年少的韶光;想不到,有同学却说我,当年是很叛逆,比如军训时候,全年级就我理个光头,在太阳底下暴晒。有趣的,经过了二十年,大家依然叫我“老班长”,其实我是当中也许最不老的一个,所谓老成老到的老。

国内近些年流行喝葡萄酒,但是好酒不多,喝的方式又比较特别,常常要一饮而尽。所以我一直难以喝得尽兴。这次,酒是好酒,我喝了一口,估了一个价格。做东的老同学,有点奇怪,问我是不是常常在国外喝葡萄酒。因为酒好,又不灌酒,我喝得比较尽兴,于是打了一次通关,之后又是自斟自饮地喝,听着别人聊天讲故事,不知不觉喝掉了好几壶(当地一些好的酒楼餐厅喝葡萄酒,沾染了国外高档餐馆的风气,把葡萄酒盛到一个敞口的玻璃壶里,类似英国的jug,也许是为了酒能够尽量接触空气,有所谓醒酒的效果)。

有些醉了,却刚好符合现场氛围。我听每个同学说一点自己的点滴生活,尽量还原出这么多年他们在做什么,就好像他们也想明白我这些年在做什么。我唯一的感觉,我们的高中岁月,是彼此拥有对方的年代,我们看似个个不同,却又高度的同质,因为人人好奇而敏感,现在的生活,更是那些彼此拥有的灵魂,在人世间不同的职业和社交圈里的延伸,这种延伸,就是青少年时代为未来人生设定的一项使命:让所有的灵魂,来帮助每一个单独的灵魂来体验世界的一切,带来远方世界的消息和见闻,丰富自己的生命。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去过更远的地方的信使而已。

当我想到这些,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醉了。很快,我们就要各自回家。那一刻是我唯一觉得失礼的地方,我来不及和同学一一道别。二十年后的同学会,就这样子在夜幕下,几乎一哄而散。好在,我感觉这场酒,复苏了自己对往事的记忆。这些往事,就好像藏在图书馆的旧书一样,也许我现在不会去翻阅它们,但是知道它们保存良好,以后还可以再看。我就知足了,也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未能一一道别。

也许下次回国,我会更加放松自如地找他们吃饭聊天,却不知道这样的时刻,还需要等待多少年?

心看 发表评论于
还有,对自己欲望的满足和解释。
心看 发表评论于
很喜欢这一句:
我唯一的感觉,我们的高中岁月,是彼此拥有对方的年代,我们看似个个不同,却又高度的同质,因为人人好奇而敏感,现在的生活,更是那些彼此拥有的灵魂,在人世间不同的职业和社交圈里的延伸,这种延伸,就是青少年时代为未来人生设定的一项使命:让所有的灵魂,来帮助每一个单独的灵魂来体验世界的一切,带来远方世界的消息和见闻,丰富自己的生命。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去过更远的地方的信使而已。

之所以触动我,是因为这句很美却又不真实。但这种美只能存在于这种不真实中,如果细细推敲,就会很绝望。因为在这个世上,你根本找不到几个和你高度同质的灵魂或者,生命。孤独的注定是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停止对你自己智力和情感极限的追寻。
三更半夜瞎溜达 发表评论于
嗯,我们这里低档的饭馆,一样将葡萄酒放在敞口容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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