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白纸,从窗棂格子撒进来,是我们东阳的雕花门扇,刻着瑞草和仙鹤。
少女时代的母亲背着书包——或许她将书包带往头上一顶,书包一下一下打着屁股。下晚自习了,她和女伴们穿过祖屋前的打麦场,叽叽咕咕咬着耳朵,笑声化成萤火虫,照亮了胖布鞋。
麦场的东头,正月里搭的戏台子还在,再远,有山丘,我的祖爷爷祖奶奶在那里躺着,坟上盖的不是野草,是荠菜和马兰头。
吴越的春风,是断发文身的南蛮子的春风,软的像梦魇。和着机器里新打出来,还是热乎乎的米粉香气,母亲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奶奶在门口等着她,“阿姐,回来了。”太奶奶或者会这么叫她。
母亲点头,抱怨到:“刘海长了,看书真不方便。”黑梭梭卡子不够大,碎发散下来,小村姑呢!她一屁股坐到八仙桌旁,把正月里父亲回来,烫老酒用的锡壶推到一边,拿过油灯,撩起刘海,往油灯上一烫……刺拉拉,头发尖尖烧出了一颗颗黑珠子,这边短了,那边长了,再烧,这边又长了,那边又短了……小村姑呢!
奶奶望着她笑,见她烫完了头发,就说:“玉米饼好了哦……”话音未落,母亲已冲到灶台前,从柴草堆里取出饼子。咬到嘴里,嘎嘣脆。
春天的时候地里有一种野草,东阳话叫“米恩”。它们刚刚冒出头的时候,母亲带着大妹和大弟就采回来,洗干净了。奶奶会揉到玉米面里,晚上吃米恩玉米面饼。是在锅里烤的,不够脆。母亲去上晚自习,奶奶就把饼子放进熄灭的柴草里继续煨,等她回来,拍掉灰,没有油盐糖,可不就是玉米,混着米恩的清香。多好吃!是母亲的回忆。
推开洒满月光和煤油灯光的门扇,闻到一室的白栀子花香,柴火香,米恩香,旧日里暖手的红漆炭炉还没有收起,风却已吹过黑瓦。这,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