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天就来了。
这几日,额们村的天气像一锅温吞水。热也不是凉也不是,有些尴尬。
天空,也不是秋天天空那种喜闻乐见的通透高远。蓝,也不是额喜欢的一尘不染的湛蓝,云儿也是东飘一朵,西飘一朵,时儿还蒙上灰布样的厚厚的一大团一大团突兀着,像是画家漫不经心随意涂抹的画,没有底气。
有时候,风还很大,刮的门前的月季花东倒西歪的,偶尔还会刮的窗帘都飞起来,百叶窗也会拍打着窗棂,噼哩啪啦乱响一气。
街上的女娃们却还是短衫裙子争奇斗艳的,像是在对秋风表抗议,又像是在对夏天示忠贞。
和额娘视频,跟她说,都立秋了,额娘说今年是“睁眼秋”。有四个伏天,这才刚到三伏,还有一个伏天等着额们呢。在跟着娘一起感叹国内的天气热的离谱的时候,额心里还藏着一丝窃喜:如果还有一段日子是高温天气,那么额们就还可以多出去晒晒太阳,就还可以多啃几个西瓜。
夏日里,额最爱的水果就是大西瓜了。
小时候,爸爸买了脆皮西瓜,家里虽然有个不大的冰箱,妈妈也还是会用大盆子放凉水冰镇。傍晚,额和额的小伙伴们在外面玩,疯的一头一脸的汗回家。爸爸把凉水冰过的瓜,放到大菜墩上,大大的厚实的菜刀,几刀下去,粗切大斩,西瓜就开成几大牙儿了。有的时候,菜刀只是刀尖碰触到瓜皮,仔细听,有轻若游丝般的“啪,啪”声,熟透了的瓜在刀刃锋口处自己爆裂开一个不大的缝隙。脏乎乎的小手,抓起一大块,大口啃下去,边啃边又向院子里飞奔,又去找院坝里的小娃娃们疯玩去了。
挑瓜选瓜,也是技术活,要看看瓜脐有没有凹陷,拍拍瓜,那种闷声空响的就是成熟的好瓜。除了技术也还需要几分好运气。
运气好的时候,抱回家的西瓜是沙瓤,红红的瓜瓤亮晶晶的,配着翡翠绿皮,黑色的籽,看着就舒服,心里的烦躁和闷热暑气一起消褪了一半。长长的日光灯下,围坐在电视机前小小的茶几旁,大大的白瓷盘更衬托出娇艳欲滴的西瓜分外诱人,额和哥哥抢着,一人一大牙儿,啃着,啃的一手一脸,一任清凉的汁水从指缝滴到地上,也不去理会妈妈的埋怨。
额不太喜欢妈妈切的那种过于精致小巧的一小牙一小牙的西瓜片,更不喜欢一手拿一小片瓜,再用另一只手端着个精美的陶瓷碟子接着不小心滴落的汁水,再小口小口的下牙咬,几分矫情几分矜持。在额心里,西瓜就是应该大口啃,应该有景阳岗上武松打虎前,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一脸一手都是酣畅,都是痛快爽利。
那时候哪里见过榨汁机,邻居家有两三岁的小小孩,聪明能干的孃孃们会把西瓜切成两半,从中间一勺一勺的把西瓜瓤挖到碗里,再用小勺多压榨几次,等一小会儿,就有大半碗不算太凉的西瓜汁了,小娃娃们捧着小碗不撒手,喝起来没完,咂巴着沾满西瓜汁的小嘴,奶声奶气:还要,还要西瓜水水。
如果买回来的瓜不算大,额娘也会把西瓜切成两半,一家人,一人一手一半瓜,用勺舀着吃,边吃边看《上海滩》,《霍元甲》。暑假里,透凉心儿的脆皮西瓜,嗡嗡响的电风扇,还有周润发,刘德华,是额们抗拒闷热酷暑的法宝。
偶尔,妈妈还会用西瓜皮做菜。先把翠绿的皮用刀打去,留下白色的部分,细细密密切成丝,放些红油辣椒,葱姜蒜,再加上一两勺酱油醋凉拌,是极好的过粥小菜。切成片的西瓜皮,可以配着黑木耳和鸡蛋清炒,起锅前也是要勾芡,吃起来,味道也很美,和额们村广州人爱吃的佛手瓜有些相像。额认识的一家人,居然用西瓜皮炒回锅肉,上好的五花肉从西瓜那里偷来几分清香,借来几分凉爽,也是别具一格独有风味。
长大了,去餐馆吃饭的机会多起来了。酷暑炎夏,正餐之后,餐馆老板都会贴心的送些消食的水果,那些堆的高高的,切的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红艳艳的西瓜,上面都插了牙签,吃起来很方便,透着生意人的体贴周到。像这样吃西瓜的方法,在额看来,其实是非常适用于那些适婚年龄的俊男靓女们初次见面的约会场合的。因为能体现斯文还透着雅气,更能藏拙。如果,两个人相看两不厌,那么,就可以一起啃西瓜了,啃到酣处,男同学还可以体贴的帮女同学搽搽手,搽搽嘴,眉目含笑,郎有情妹有意,那场景比西瓜还甜。
这周末,额的小崽自己在超市里挑了两个碗口大的小西瓜,欢欢喜喜的抱回家,长刀切开一看,居然是黄瓤的,水分也不那么充足,味道也不够清甜,口感么像一种蔬菜。额没来由的,有些丧气。这样的西瓜,再啃,也啃不出童年的味道来。
夜里,一向少梦的额居然做起梦来,穿过长长的黑色隧道,额穿越到了2093年,西瓜们都不长在土地里了,和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般接在树上,大小也是和人参果一般大小,额囫囵吞了一个,怎么也没有西瓜的味道。额又向那直插云霄的参天大树讨了一个西瓜果来吃,还是啥味道也没尝出来。额急得一头的汗,想要找根长竿子,打一打小西瓜。死活也找不着竿子,情急之下,人却醒了。纱窗外,天空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灰暗,在这青暝的晨光中,额禁不住无比期盼着第四个伏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