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专机师"时念堂:"9·13事件"后我怎么成了"林彪死党"



  本文原载于《文史参考》2011年第17期(浏览本期目录),原标题为“空军34师前师长时念堂回忆:给中央领导开专机那些年”



1964年,周恩来与时念堂在沈阳机场握手留念



时念堂,1927年生,1943年参加八路军,1945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10月,时念堂从牡丹江航校毕业,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空军第一批飞行员,后在空军服役,曾任空军第34师师长






  在家里待了三年,组织上给了一个结论“犯了严重的政治性错误”。我1943年当兵,一天没有离开过部队,结果给我算退休,连离休都不算,还从正师降到正团。直到今天这个结论也不了了之……


中国空军有一支神秘的部队,番号是空军34师,这个师承担着中央领导人的专机工作,常常被称为“专机师”。这支部队的飞行员,不但技术精良,并且政治可靠,可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飞行队伍,却在“9·13事件”中犯下了重大错误。

  日前,本刊记者采访了时任空军34师师长时念堂,他从空军设立“专机”部队开始,就给领导人开飞机,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陈毅等中央领导都坐过他开的飞机。采访中,时老回忆了给中央领导开专机的那些年那些事。

  新中国第一批飞行员

  我属于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飞行员。那时候还不是苏联教员,而是日本教官。那些日本教员都是关东军战俘,经过我们的教育愿意留下来。当教员时,中国话说得不怎么好,但是都能听得懂。开始,我们非常恨日本鬼子,觉得鬼子没一个好东西。但是经过接触,发现这批日本人也追求进步,战争后期他们大多数都参与了日本共产党的外围组织。

  我们学飞行的时候飞的是日本教练机——日本战败后剩下的破烂“99高练”。为什么说是破烂呢?我记得日本教员带着我飞一个小转弯,不要小看这么一个小转弯,造成的离心力很大,对飞机算是一种“考验”,第一回落地之后,中国教员把日本教员狠狠骂了一顿。因为这批教练机都是破破烂烂的飞机凑起来的,飞这种“花样”的动作很容易解体,摔了怎么办?当时中国飞行员数量极少,很金贵啊。

  我1950年10月毕业,11月到长春集合。1951年1月,中国空军购买并改装了42架苏联的“伊尔-12” 高空运输机。从此我就开始飞“伊尔-12”。购买这批飞机主要是为了支援18军和平解放西藏。我们部队进藏运输比较困难,当时的民族政策是解放军进藏不能花人民币。所有物资如被服、粮食、饼干都靠空中运输,咱们的部队走到哪里,飞机就空投到哪里。

  所谓高空运输机,现在看来升限太低了,爬上7000公尺都很困难。康定山口海拔7800米,所以飞康定山口就叫飞越天山,飞机只能从两山之间飞过去。我们开着飞机爬到云上往西一看,两个山口很清楚才敢进去,空投完赶快调头回来。如果天气不好,两个山口不清楚,或者云很低就不敢飞。我们部队出过事故,一架缴获美军的C46运输机,就在云雾中撞山了。

  1953年春天,达赖来北京,我是机组人员。不过,达赖本人坐的是空34师师长胡萍开的那架飞机。那时候的运输机只能坐十几个人,随行人员近百人,只能一个机群,4-5架飞机。我记得飞机里头挺宽敞,都是沙发,比现在当然要简陋一点了,但是在当时是很高级的。那种飞机速度慢,时速只有220公里,还不如现在的高铁快。


  在朝鲜一年半,执行中立国任务

  1952年,我从四川调到北京,改装“伊尔-12”,到1953年才完成。我带了一个中队、六架飞机,到丹东待命,准备参加抗美援朝。可还没来得及入朝,朝鲜空军出事了,朝鲜一名飞行员驾机叛变投敌,飞到南朝鲜去了。连累我们进行整治检查、清理队伍,后来把六架减到四架,又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政治教育。进了朝鲜没几天,朝鲜又有一架飞机叛变投敌。我们又受影响,四架飞机回来,重新整顿,人员也重新调配,飞行员的政治条件就要求更高了,四架飞机的机长是四个大队长。

  我到朝鲜时已经停战了,我们主要执行中立国的任务。当时是五个中立国,印度、波兰、捷克、尼泊尔、土耳其。北边有五个口岸,南边有五个口岸,我们在朝鲜这边的口岸执行接送中立国人员、撤兵、撤回物资。当时还有一部分志愿军在朝鲜驻守,所以我们还负责运入物资。

  1955年5月1日我回到北京,任“独三团”二大队大队长。那时,飞机有不少,但是比较杂。我记得有“安-2”、“安-45”这种小飞机,也有“里-2”这种中型运输机。“里-2”是咱们国家最早的专机,后来,使用“伊尔-24”当过专机,之后就是“伊尔-18”。这种飞机比较大,安全性也好,后来又增加了直升机。慢慢地一个团的编制就不成了,就改为空34师,下辖三个团(100、101、102团),一个团是三个大队。1960年,我当上独立团的副团长,1963年改为34师时我就是100团团长。专机主要都在100团。所谓“专机师”,其实是没有谁专门命名。因为我们执行的就是专机任务,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专机师”。

  毛泽东请吃狗肉,实际是汪东兴陪我们吃

  毛泽东最早坐过“里-2”,我是副机长。后来,有了“伊尔-24”,毛泽东也坐过。为什么毛泽东后来不坐飞机了呢?因为飞机总是有危险性,1958年以后,毛泽东不但是中国的领导人,还是世界无产阶级的领导人,中央政治局决定毛泽东不坐飞机,改坐专列。1959年开郑州会议时,毛泽东在专列上,请我和空34师师长胡萍一起吃了一顿狗肉。不过,其实我们没见到主席,是汪东兴作陪,但名义是主席请我们吃的。

  林彪没有坐过我的飞机,他坐的“子爵号”是从英国买的,四台发动机,能坐50来人。这种英国飞机,人家早就淘汰了,因为航程短、容纳的人少,从商务角度来讲不赚钱。英国卖给巴基斯坦,咱们觉得这个飞机发动机在后面,噪音比较小,即便航程短,咱们当专机也就够了。

  周恩来最爱吃四喜丸子

  最常坐飞机的是周恩来。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周恩来穿梭于国内国外,总是坐我开的飞机。我记得1960年四五月份,从苏联进口的第一架大型飞机启用后,赶上周恩来访问印度。周恩来就成为第一个坐中国人自己的专机出国访问的领导人。坐咱自己的飞机,那心情肯定不一样。上了飞机以后,周恩来倒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可那些部长们,上来之后把鞋一脱,往沙发上一坐,得意得很。

  周恩来非常亲切,尤其是对我们机组人员。不管多忙,只要是上了飞机,一定会先到机舱跟大家问候一下。他总是说:“你们好,受累了,谢谢。” 然后跟大家握握手。到了目的地降落以后,除非有外国人在下面欢迎,要不然他都先到前舱去跟大家告别一下,“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好好休息”,每次都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周恩来忙,常常在汽车上、飞机上吃饭。如果是在飞机上吃,那就是我负责给他带饭。在我印象里,周恩来最爱吃四喜丸子。

  周恩来经常过来和我们攀谈,问我们飞机飞到哪个机场?今天天气怎么样?咱们要飞几个小时?然后他就回到机舱里看文件、批文件。总理太忙,太累,有时在飞机上睡一会儿。在距离飞机着陆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总理总会在飞机上洗漱一下。

  刘少奇让“空姐”给王光美当临时秘书

  刘少奇当国家主席时,也经常坐飞机,他对我们也很亲切。1965年,刘少奇访问阿富汗、巴基斯坦。之前几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对我说:“这次访问,阿富汗、巴基斯坦领导人的夫人都有女秘书,王光美同志没有单独的秘书,这样不太好”,刘少奇就和我商量,叫我们服务员就是现在的空姐,给她当临时秘书。刘少奇最后笑着问:“你看这个事情行不行啊?”我说怎么不行,在空中她们照常工作,到了阿富汗、巴基斯坦就叫她们跟首长去。

  那一次飞行是刘少奇第一次飞越雪山,他对我说,“飞到高山的时候告诉我,我要看看”,从巴基斯坦走的时候,飞过喜马拉雅山时,他果然到前舱来看风景。机舱前面视线最好,刘少奇就坐在机务人员的座位上,一点架子都没有。



  朱德喜欢在驾驶舱看风景

  朱德特别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庐山会议后,从庐山回北京,就是我开的飞机。朱德坐飞机有一个习惯,上了飞机他不喜欢在座位上坐着,而是喜欢和飞行员一起在前舱坐着看风景。起飞他不离开,落地时也不离开。我们飞到大别山上空,天气特别好,他就开始给我们讲战斗故事。

  陈毅元帅是个爽快人,跟机组人员也是嘻嘻哈哈,给你起个外号、开个玩笑,常有的事儿。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候还邀请我们吃饭,饭桌上给我们介绍,“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小女儿。”陈老总爱吃红烧肉,他夫人却不让他吃,有一次当面用筷子一打,把陈毅夹的肉打掉了,陈老总也不在乎,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9·13事件”前后

  “9·13事件”前,领导派我到了阿尔巴尼亚,9月9日晚上才回来,10日我按惯例休息一天,9月11日上午开了总结会。因为快要过国庆了,林彪在北戴河休养,随时可能回京,所以我们都做好飞的准备。我回来以后是礼拜六,立刻就送了一个训练计划,任务之前肯定要熟练飞行,这是11日。12日是一个礼拜天,放假了,到了12日的晚上就出事了。吴法宪电话打到我这里,询问“三叉戟为什么到了山海关”,我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这个情况。吴法宪说“你当师长怎么什么也不知道”,还批评了我一顿,我硬着头皮回答:“我确实不知道,我不会跟司令员说假话”。挂了电话,我第一时间拨通了胡萍的电话询问,胡萍说:“你告诉吴司令,飞机正常训练”,我就信以为真了。十几分钟后,我接到通知叫我赶快去指挥塔,我急急忙忙赶过去,一进去,吴法宪又把我批评一顿。“飞机走了你都不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

  我个人也有一些错误。那天传达命令,“两点半以后禁航”。得到命令后,我就要去传达,一出门就碰到胡萍,胡萍是老师长,又是空军副参谋长,我就先给他报告。他听了我的汇报后脸特别的难看,一点表情都没有。随后,我拿起电话给作战科下命令,并告诉他们向沙河机场那边传达,我说“伟大领袖毛主席命令不准起飞”,作战科问南苑机场和西郊机场呢?我说我亲自传达。我本人就在西郊机场,我一说不就传达了嘛?可是南苑机场那边我一忙乎给忘了,结果有一架直升机跑了。这是我的责任。

  被关了11年,生活待遇还不错

  “9·13事件”后经过40来天的审查,专案组的人就把我弄到空军招待所学习班,实际上就是把我给关起来了。我一遍一遍地交代那些问题。专案组的人说我是背下来的口供,我反驳说,这不是背下来的,而是说了很多遍,当时发生的事情还能忘吗?从那以后就一直关着。不过,我还是干部待遇,住在疗养院,条件也都挺好。一人一间房,木地板、一个三屉桌、一把椅子、一张钢丝床,门口24小时都有站岗的,就这样待了七年。

  1978年,我被弄到山西劳改农场,公安部一个处长宣布我是“林彪死党”,我说我怎么成了林彪死党的?我要申诉,他说申诉是你的权利。可是哪有说理的地方啊!虽是关着,但待遇还不错:三菜一汤,一个肉菜、两个素菜、一个汤、米饭、花卷、馒头。到了山西就更好了,专门有一个厨师给我做饭。那些管教干部没有把我当犯人。我现在想,关起来也可能坏事变好事,等于把你保护起来了,人家也没有逼供,也没有虐待你,生活上还比较优待。

  直到1982年我才回来,在家里待了三年,组织上给了一个结论“犯了严重的政治性错误”。我1943年当兵,一天没有离开过部队,结果给我算退休,连离休都不算,还从正师降到正团。直到今天这个结论也不了了之。现在,我很坦然。脚正不怕鞋歪,咱没有做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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