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华馨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季唯,看看她是否别来无恙。
细看之下,季唯似乎瘦了一大圈,以至于眼睛显得更大,可是下面的黑眼圈也很明显。她颈上戴着Chanel的长款珍珠项链和同款的珍珠耳钉,脖子上还另有一条细细的短款白金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心形钻石吊坠,是Tiffany的标志,身上穿的是Prada的裙子,脚上是Ferragamo的鞋子,身边则是著名的“驴包”(LV)。她翻看菜单的手上戴着一只秀气的Chopard腕表,手指上还套着一个花型的戒指,华馨认出那是VCA(Van Cleef Arpels)的苏格拉底系列。她忍不住一把抓过季唯的手细细端详,同时夸张的惊呼一声:
“中纪委,老实交代,你最近傍上哪个贪官了?”
“去你的!”季唯抽回手,却面有得色,“你还不知道我?傍大款?!我虽然不是大款大鳄,好歹也算个小款小资吧。这点金银首饰,姑娘我自己还是买得起滴!”
“可你不是对这些奢侈品从来没兴趣吗?”华馨很是奇怪。
的确,季唯一向不赞成华馨在奢侈品牌上烧钱,认为投资才是财产保值,以钱生钱的明智之举。“干嘛要把自己那点家底儿穿戴在身上?哪怕存在银行里还能收一点利息呢。”季唯向华馨屡次兜售过她的投资理论。每当这时,华馨就不得不费尽口舌地跟她解释自己品牌消费的动机,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享受,为了自我心理满足,“就当我是’女为悦己者容’吧。偶尔取悦一下自己,花钱买个开心,不行吗?”可是季唯就是无法认同她这种观点,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在消费观上永远南辕北辙。
“没办法,这也是生活在国内的压力,我只能入乡随俗。你不知道,我刚搬来上海的时候,在襄阳路上买过一个LV的仿制品,A货,也不便宜哩,从款式,颜色,做工到手感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除了内衬没有真正的品牌标识。谁知,第二天背去上班就差点出了大洋相。一个公司小妹问我那包是不是在美国买的,价格和国内是不是差的很多。我本来想说这不过是赝品,她一脸认真地告诉我阿拉上海小妹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攒几个月工资买LV正品,不能被人瞧不起。我总不能告诉她,自己这个地道的海归精英居然背着地摊上的假货,那我的脸往哪里搁?后来我立马把那个包给了我妈,咬咬牙买了个真的!”
华馨被季唯添油加醋的讲述逗得大笑不断。她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评论,季唯就接着说,“如今国内的人喜欢以貌取人,没有几件大牌傍身,别人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以为你不够实力。尤其是做我这一行的,必须得真金白银的全副武装,出场前要像京剧花旦一样扮上,才能唬住那些土鳖大款。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季唯这一番现实主义国情教育让华馨觉得既可笑又可悲。虽然华馨自己也购买奢侈品作为自我奖励,但并不盲目,只是量力而行。她对某些品牌也有一定忠诚度,但更忠于自己的喜好,审美和个人风格。没想到,西方的这些奢侈品进入中国倒成了生活必需品,成了人们竞相攀比的底牌,你有黑桃K,我就一定要压上红心A。这其实与那些大牌作为艺术精品,文化典藏的设计初衷是背道而驰的。
每次看到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背着Chanel的包,穿着Chanel外套,只为炫耀双C的Logo,华馨都有一种冲动劝她们回去先复习一遍夏奈儿的传奇人生,学习一下她的设计品味和对时尚的开创性贡献,积极培养自己的文化底蕴,逐步形成自己的独特韵味,从而真正和这个品牌相匹配。
显然,季唯可没打算和华馨探讨Chanel的一生,她的话题很快转到回国以来的工作经历。原来,过去这几天她为了拿到一个大客户,从深圳一路跟到香港,陪打高尔夫又陪吃饭。
“你能想象吗?我在香港和这个人吃饭,旁边一直站着他的保镖,好像随时准备拔枪干掉任何一个对老大不轨的人。一顿饭吃得我心惊胆颤,被那保镖盯得我到现在都觉得芒刺在背。”季唯表情生动的叙述就像在讲一部香港黑帮电影。
“哈哈,怪不得你害怕,因为你就是那个对老大财富图谋不轨的人嘛,一心算计着如何把他变成你的客户。要不然,索性把你自己变成老大的女人?”华馨习惯性地和季唯一唱一和,笑嘻嘻地调侃她。
“唉,这可是我的心病。我早说过,像咱们这种从事服务业的,一定不要怕牺牲那一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但是在国内,牺牲气节是不够的,要牺牲身体,可我实在豁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姑娘顶上,用她们的血肉之躯换来业绩表上的辉煌。老实说,这是我遭遇的最大逆向文化震惊,完全不能适应。想当初在洛城,我也经常和男客户打交道,有时也灵活运用一点女性优势,他们就算想入非非,也不能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但是在这里,大家都真刀真枪,明码实价的交换,潜规则直接就摆到桌面上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唉。。。”
一向乐观开朗的季唯说着说着,竟然也长叹了口气。
华馨想起她先前“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比喻,暗想季唯不会就此接受潜规则了吧。她很是担心,非常委婉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在这里牺牲?全面牺牲,晚节不保?”
“怎么会呢?我是什么人!”季唯看到华馨紧张的样子,咯咯笑出声来。
然后她用一只指头指指脚下的地板,说,“不过,万一我倒下,请不要将我埋在这里。太脏了!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洛城,埋在海边,这样我每天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呸呸呸,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华馨忙不迭地制止季唯。
季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老实说,天天帮这些丑陋的暴发户数钱,我真是很厌烦,不想干了。”
季唯这样情绪低落,丧失斗志的样子,华馨还是第一次见。看来,国内的环境不乐观啊,她想着想着,面前竟浮现起赵宏达那志得意满,口沫四溅的样子。
季唯似乎在想什么,用手摸着她项链上的一颗颗珍珠。然后她坐直身体,凑近华馨,认真地看着她说,“我最近有个想法,我想改行作慈善 。。。”
“慈善?”华馨很吃惊,因为从没有听说季唯有过这方面的兴趣。她忍不住调侃她,“中纪委,你要金盆洗手?还要馈赠人民?不过,你如果真的有心作慈善,可得先换一身行头,不然广大群众以为又来了个’郭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