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琐记”,虽然信手写来,也还是有点顺序的,却只说了“衣、住、行”,跳过了“食”。不仅因为文革之“食”乏善可陈,且惨到不忍回顾的地步。今天的健壮男、丰满女,在那个时候算“胖子”;今天的“胖人”放在那会儿则是病人——肥胖病。因为,在新陈代谢正常的情况下,体重超出标准唯一的原因是摄入过多。而那是吃不上喝不上的十年啊。
口粮有定量。以首善之区北京为例,持城市户口的人,一切票证中最必需的两种是:粮本和副食本。每个月,拿着粮本到现在已经消失了的“粮店”领粮票。一般职员:男三十一斤半,女三十斤;重体力劳动者,粮票能发到三十五斤,听说有吃四十五斤定量的,令人艳羡。
可以想见,定量要靠精打细算、合理搭配、一家人中男女老少俱全以求动态平衡,才能果腹。所以,虽然有“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最高指示”,但仅作为运作各级专业运动队的基础理论;民间只在工间操、体育课上念一念。因为人们的体能和热量亟需保持,而非消耗。
看似党和政府充分了解民间饥苦,也在想方设法给百姓增加主食配给,可惜办法有限。这样的机会每年只有一次:卖红薯,一斤粮票买五斤!那时深秋时节,红薯长成、出土了。解放牌大卡车上摞着沉重的麻袋,开进北京的胡同。丰收啊,粮店放不下了,堆在开阔一点的地方发售。人们接到通知、奔走相告,几十上百的人排队购买,笑逐颜开。
然而,吃到饱与食欲被满足是不同步的。只要多吃,喝粥也能肚饱,平复食欲则非菜肉副食不办。体重多半与食欲成正比。“喝凉水都长肉”一语,起自我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之后。配给的粮食按比例分为米、面和棒子面;副食则每个月每人只有两斤肉(回民不到此数),半斤花生油,每户两斤鸡蛋云云。香油嘛春节会有的,一家一两,小磨的哦。这些,都已经印在“副食本”的表格上了。
然而,偶遇特殊节点与民同乐的事情也有过。不知道中国与朝鲜谁先发明的,重要日子额外发放高级食品,以示庆祝。1972年初,北京市民出乎意料地吃到一顿对虾,凭“副食本”每户两只。事缘尼克松访华,意在让他知道知道:中国人民生活多么好。这种表达方式颇为费解:怎么让美国总统一行知道呢?难道责成周恩来在国宴上,抓住尼克松赞美中餐的机会,指着桌上的对虾告诉美国人:我们老百姓也吃这个,不信你问他。早已在旁伺候的托儿某服务员赶紧凑过来证实:“是啊是啊,昨天我们家是红烧了吃的。”中央领导真的相信,美国人对中国民众的生存状态一无所知吗?再说了:两只对虾,让老百姓领谁的情啊?
曾与朋友聚会,卡拉OK放到李春波的“知青歌”。歌中唱道“那时的饭比现在香,那时的水比现在甜。”座中一位没有经历过文革、幸运的年轻人道:“乡下的东西好吃,不用化肥、没有污染。”说得我等“老插”一愣。想想也是,一向丰衣足食、挑肥拣瘦的八零后,没法设想在那清汤寡水的年代,偶打牙祭,舌上的味蕾多么敏感。如今,我们再也找不到朵颐大快的感觉了。正其如此,用“那时的饭比现在香,那时的水比现在甜”形容上山下乡、粗茶淡饭的日子,多么传神、意味深长。但绝不在普希金所说“那过去的都变为可爱”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