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体长诗《决裂,前进》片段:
问:朋友,
你该到那江山的胜处,
让祖国的壮丽、
人民的开发、
生活的源泉,
充实你那空虚思想的深渊。
答:我爱的是城市而不是乡间。
我爱看城市高楼大厦的灯光闪闪,
不爱在乡间数那天上的繁星点点。
我爱老莫儿华丽的餐厅,
充实我这油腻的腹肠。
我爱富丽堂皇的大剧院,
向我敞开艺术巨人的胸怀。
至于乡间,只有寂静和平淡,
那里哪有生活艺术的一斑。
那清凉无味的林啸,怎比得上
这嘈杂人流造成的马嘶人喊。
这里说的是毕业后的去向。大学生自有国家分配,不论塞北江南,好歹都会保持城市户口。初高中的学生太多了,城里安置不下。此事文革之前就已显现,国务院成立了“上山下乡领导小组”,副总理李先念领军,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知识青年”由是出现。但是那时让人上山下乡,中央有点羞羞答答,可能是不愿意承认工业等部门发展得不好、迟迟不能扩充吧?
文革一来,政治挂帅,一切难题迎刃而解。毛主席及时地提供了两则“最高指示”供宣传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和“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热血青年纷纷响应、争先恐后报名下乡的事确实有之;“心里没底”的潜意识同时并存。那时,常去火车站欢送同学插队或者去兵团,车站敲锣打鼓、红旗招展,人声鼎沸、气氛热烈。无一例外的是,火车一动,人们马上直觉惊醒、车上车下哭成一片。
起初,人们不明就里,一则,不知道农村到底多苦;二则,以为穷乡僻壤一如报纸所言:革命形势大好,亟需有为青年。到了地方无不意外心寒。先行一步的“老三届”回来时说:刚到陕北那天,一看:村子这么破、这么穷,周围是不是有好风景?就到外面走走。来到一个臭水塘,想上厕所了,看看没人就往水里小便。一会儿,连续几个人来这儿挑水,一问:全村都喝这个塘里的水。另一个去山西的女知青,分配到社员家里住。一条大炕,一家三代男女一溜排开,她捡了里面靠墙的位置。晚饭喝粥。入夜,一家人轮流起来往放在灶边的一只大瓦盆里小便,此伏彼起。吓得女知青面贴墙壁,整夜不敢翻身。早上,瓦盆尿满溢边,需两个人小心端着送出去。至于“革命热情高涨”的,当然都是知识青年。
那年头,最好的出路是当兵。大批干部子弟“走后门”去了部队。在部队,生活有保障,还能入党、入团;即使没有“提干”,复员后进“全民所有制”单位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其次是兵团和农场,工作虽然辛苦,每月却有工资,还有食堂。最惨的是插队,生活比农民还差。从下面引自《公议庄的歌》的文字,可以插队知青的状态:
“当年,政府对我们的要求是‘扎根农村,走一辈子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我从心眼儿里害怕。和社员在一起,我经常端详他们之中身材、轮廓与我相仿的人,边看边想:我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是差不多他这个样子,那是一位中等个头、消瘦、皮肤粗糙而黝黑、刺儿头、正裂着嘴憨厚地笑着的本村青年;三十几岁时,该像他了--蹲在墙根太阳地里,两只布满裂纹的大手凑在一起、笨拙地卷着旱烟,毫无光泽的脸上,印着几条深深的皱纹;再老一点的我将是怎样一副模样呢?八成不会比这位齿摇发脱的老大爷强到哪儿去,上身的黑棉袄胸前泛着油光,像盔甲一样紧裹着已经佝偻的身子,下面一条抿裆棉裤、扎着裤脚,腰里别着他最心爱的物件--汉白玉嘴的烟袋锅。看着他的时候我还想:上了岁数能熬上这份在牲口棚里拌草料的差事,不用风里雨里下大田,就谢天谢地了。面对自己的未来,我不寒而栗。”
但是,像诗里那样,不想去农村就可以不去的人是极少数。而且应该是使用了非常手段。因为,有户口和粮食关系管着,吊销户口、不发粮票你就没法生活;有政治压力,个人或家庭,稍有政治瑕疵,就不可能敢说一个“不”字;政治上没有问题也不行:您得起“模范带头作用”啊。除非装病,年纪轻轻,能有什么病啊?查出来作假,算政治错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