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琐记之:书中自有颜如玉

对话体长诗《决裂,前进》片段:

 

自白:书,是我不可离去的伙伴。

      它使我发狂

它使我悲伤。

        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自有登天梯,

            书中自有黄金账。

      啊,托尔斯泰

果戈里

司汤达(斯丹达尔的旧译)

巴尔扎克

           我为他朝思暮想,

           我为他流成泪行。

啊,索黑尔(斯丹达尔《红与黑》中的于连)

             梅金斯公爵(托斯妥耶夫斯基《白痴》中的男主角)

               安娜·卡列尼娜(列夫·托尔斯泰同名小说中的女主角)

                  欧根·奥涅金(普希金的长诗体小说,又译叶甫根尼·奥涅金等)

你伴我共赏多少春花秋月,

我与你共度多少日短夜长。

 

《决裂,前进》全文,只此一节略有文学气息。北京的“顽主”能看一点外国名著,是有渊源的。中共领导,层级越高工农出身的越少。毛、刘、周、朱、陈、林、邓等,多少都念过点书。即便纯粹的老八路、延安时期才扫盲,进城前后,多半也会挥别老家的“小脚媳妇、封建婚姻”,另娶一个洋学生。加上“政策倾斜”,文革前,好学校里,高干子弟比率很高。此其一。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欧美名著,确实比“无产阶级新文艺”好看、耐看、有深度。尤其适合经历过社会变革、人世沧桑者。

 

文革伊始虽曾焚书,十年之中一直禁书。怎奈书籍的印刷量大,漏网之鱼就多。许多图书馆藏书还在,书经各种途径流出。总之,与商品规律相似,有需求就有供给。那时私下传看着许许多多外国小说。等到文革结束,重新印刷出版那些书时,大多我等已经看过了。

 

名著也者,不仅故事好、文笔好,还要具有相当的历史意义、人生哲理。所以,许多著名的小说很严肃、很说教,颇为累人。比如,喜欢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的人还算不少,看得下去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的人就不多了。确实,列夫·托尔斯泰、托斯妥耶夫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屠格涅夫、罗曼·罗兰、雨果、哥德、狄更斯、德莱塞、杰克·伦敦等人的作品就是如此。比起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三人火枪手》,小仲马的《茶花女》,萨克雷的《名利场》,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沉重而艰涩。所以,最受男女青年追捧的,是纯粹谈情说爱的篇什,例如莱蒙托夫的《时代英雄》、莫泊桑的《俊友》、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梅里美的《卡门》之类。

 

文革时期,中央对意识形态作品的传播实行的是“双轨制”。一面在社会上禁书,一面内部发行“灰皮书”、“黄皮书”。需够级别者持“购书证”前去选购。反映西方社会科学概况和动态的学术类书籍,多为灰色封皮;供了解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文艺概况与动态的小说,多为黄色封面。不用列举书目了,一看类别就知道“灰皮书”不是“顽主”的“口儿”。他们能看看“黄皮书”里苏修的小说《州委书记》、《阿尔巴特街的儿女们》、《落角》等就不错了。无庸置疑的是,美国人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在他们中间流传最广-----故事全由欧美上流社会一个个宴会串连而成。

 

看来,读小说与学数理化完全不是一个劲儿。识字、有时间可矣。省心、省力看故事,可供朋友聚会中炫耀、小蜜共处时“神侃”。所以,喜欢看小说不能算“好学”。按说,虽曰禁书,小说也不至于直接导致青少年反党反社会主义。但是,文革时期的说法是:“文学艺术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必然会去占领!”所以,《闲书杂忆》里记载了这样一幕:

 

插队时一次回北京,在朋友处借到巴金的《家》,已经没头没尾破烂不堪了。我带着它回村去,在火车站候车时打开来看。很快就被值勤的解放军盯上了。他们把书要过去翻看了几下,对我说:“这本书不能看,没收了!”我心知此书早被批判,欺他们是土大兵,以为容易糊弄,便嘴硬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书吗?为什么不能看?”谁想那当兵的毫不示弱,用手拍着那书,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这里边不是大少爷、就是二小姐,突出毛泽东思想吗?”我自知理亏又心有不甘,想再试试,因说道:“谁规定的这书不许看?”那当兵的一听更气了,厉声道:“想知道吗?跟我们走吧!”事情不妙,此一去,轻则挨训斥、写检讨;重则敢关我几天,让生产队派人领我回去。当即改口:“我还得赶火车呢,书不要了。”值勤的战士走了,我则生怕上级领导差他们回来抓我,连忙躲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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