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由最初自发拍摄采访发生于1959年至1961年的“三年饥饿”开始,到2010年夏天有二十一人参与其中,由此成为草场地工作站的一个“民间记忆计划”,自愿参与“返回村子”采访、并整理出深埋已久的民间记忆。参与其中的人,有过60岁的村民,有从事纪录片、剧场或其它艺术创作的作者,也有正在大学就读的学生。一种雪球自然滚动方式,卷入更多人参与和更多村子的老人进入采访记录。
截止2013年7月统计,共有19个省、194个村子的1166个老人被访问拍摄,历史回忆涉及“土改”(1949—1953)、“大跃进”(1958—1960)、“三年饥饿”(1959—1961)、“四清运动”(1964)、“文革”(1966—1976)等。
【赵远云(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2】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采访时间:2010年6月27日
采访地点:赵远云家中
口述正文
我家的情况
食堂时的那些事我还记得的,记得那时,食堂里蒸的那大弯豆(蚕豆),俺兄伢(弟弟)他不吃,已经两天没吃了。俺妈妈见他这么饿着会要饿死,就把他一把拉在手上,使劲几巴掌,兄伢仍只是在有气无力地哭。
奶奶见他已是几天没吃,妈妈又在使劲地打,就把他弄到身边一看,见屁股上好大几个巴掌指头印,奶奶当时都心痛得哭了。
俺食堂里比别处要好些,没发现饿死人,俺屋里那时有八九个人,也好像都那么搞过来了。俺老家伙(继父)那时当大队的民兵队长,还有点权。俺嗲嗲(爷爷)在社会上也是有点威望的人,有时俺屋里好像还能种几蔸小菜。
董学元几次自杀的故事
这件事我始终是那么清晰地记得。就挨着俺屋住的董学元,那时就险些被整死了。他屋里还有三个伢(孩子),两个丫头一个儿,大的董国英,就是嫁到叶家岭上的,比我大一岁。董国财就是他的儿子。
记得是五九年下半年,割谷,有天他老伴欧梅珍找到俺屋里来,问俺姆妈(奶奶),说他屋里(丈夫)有两三天没看到了,队上说他搞事(干活)偷工减料,夜间就开他的批斗会,搞他“羊儿扑水”(头朝下吊着),结果索一断,人就掉下来了,摔得鼻青脸肿。
他怕再整他,就从后门跑出来了。当晚一下(大家)就到处找他,在俺屋里也搜,就是没找到人。两三天了,人到哪里去了呢?
这董学元那时三十一二岁,家里是个地主。他的屋是挨到俺的屋的,搞食堂时不知怎么把他划到陈家老屋那边去了,就是现在的三合山村。他屋里是个地主,又是从俺这边搬过去的,一个杂姓在那里没得个么哒势力。那个廖队长又举多贱(好当积极分子),肯定就是这么有事没事整的他。
在食堂撤他的屋时,那时隔食堂远的都兴撤屋,要你搬到食堂边去住。看到撤到俺的这间屋了,俺嗲嗲(爷爷)说:这间屋就是俺的。俺嗲嗲是在这块块有点威望的,听俺嗲嗲这么一说,他们这才没撤了,也就剩下这一间。
听完欧梅珍这么一说,俺奶奶也急了。奶奶首先带着欧梅珍找到俺的那个牛栏屋,我也跟在那后边,奶奶爬到那个堆草的牛栏架上面。见草上有一根棕索,就战战兢兢地对着草堆说:董学元,你要是在这里面你就不吓我啊!奶奶见到那根索,以为他吊死了,所以先说一说,要董学元不吓她。
在草里面翻了一会没找到,又跑到那个屋后面找,仔细一看,窗户下边有破了的新鲜印。她们进去后,我也跟着她们又钻了进去。屋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就还一个烂床没搬走。欧梅珍跟俺奶奶在那床铺草里面翻了翻,好像是个人呐。再把草全部扒开,是他,背后还连着一根索。奶奶和欧梅珍大声地叫了叫他,他慢慢地睁开眼了,俺奶奶赶紧跑回家熬了罐稀粥端过来让他吃了,欧梅珍才把他劝回了家去。
只过一天,食堂里又开他的批斗会。等会开完后,半夜时候欧梅珍又发现屋里没人了,就到处找,发现他吊在屋旁的一个伸出来的山墙桩上。赶紧又跑到俺家里来,只是我和俺嗲嗲(爷爷)正在火坑里烤火。嗲嗲听说后又赶紧叫来我二叔赵永国,来到吊起的地方,嗲嗲赶紧搭一把椅子,站上去,就把董学元一把顶着,赵永国用刀一砍,索断了,才把人给接了下来。
下来后发现人已没气了,俺嗲嗲赶紧要欧梅珍匍到他身上,嘴对嘴用力呼,呼一大会后,呼出些干血来后,那人就转气了一下,又接着呼,就慢慢地开始有气了,活过来了。
那董学元看到几乎天天都要整他,条儿(饭票)又不够吃,一家人怎么活?倒不如自己死了算了!结果还是没死成。
【刘仁慈(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3】
讲述人:刘仁慈(男,1938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王家堰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采访时间:2010年11月1日
采访地点:陈香珍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采访笔记
我采访刘伯成老人时,他大儿子刘仁慈正在采摘迟熟橘子,做饭都是请他舅母帮到做到。吃午饭时要我也一起吃,我也没讲客气,边吃边也聊起了我要采访的话题。
口述文本
俺娘家里偷偷煮菜,队长把锅锅踢翻
俺这里那时候叫“光明食堂”,陈XX搞队长的,王续吧(王继续)在这里搞事务员的,陈贤顺、姚福姐两个搞炊事员的。那时候食堂里的饭又吃不饱,屋里又不准开火,么哒(什么)锅盆碗盏都给你盘(全部抄走)了的,不准你搞小锅小灶。
俺的娘那时候给食堂里种菜园,有时候悄悄搞点菜,就放在粪桶里么带回来的。搞回来,就三个岩头在灶房屋里的墙边一放,一个破锅锅往上边一搁,油没得,有时候撒几粒粒盐,就么伙搞来吃的。
有一回正在吃的时候,只怕是有些贱人汇报哒!陈队长跑来,二话没说,一脚就把个锅锅踢翻哒!陈XX占真就贱的,现在没哪个不讲他。
王吉若偷到饭票,分给我
还有个事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时候王吉若在食堂里搞事务员,王吉若有时候到刘士荛屋里来,他的姐姐就是刘士荛的嫂子嗨。他到他的姐姐这里来,就跟刘士荛两个歇(睡)的。
有一回夜间歇的时候,刘士荛搞到王吉若的条儿(饭票),日里(白天)他在这门口堰里(水塘)洗澡,我看到他衣袋里鼓鼓的,他就拿出来给我看了,是几坨条儿(饭票),他当时就给我把了一坨。
【肖开化(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4】
讲述人:肖开化(男,1929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水悬钟峪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采访时间:2010年10月20日
采访地点:肖开化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采访笔记
肖开化,八十二岁,他这把年纪的人有他不平凡的经历。我在走到他门旁,正好他在自家大门前坐。哪知我走近他时,他却瞄着眼不停反复地问:你是哪一个?做么哒来的?我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他老伴项妈走近了我,说:他搞不多明白了的,脑溢血脑壳还开过刀。我明白了,难怪他认不出我。两年前和他说话时还好好的,说变就变了。
见我支好三脚架,又掏出摄像机,他笑了笑说:
“你那是个么哒家伙?”
“摄像机。”
“还跟我照相么?”
“是的,给您照个像,百年之后好给后人做个纪念!”
“呸!人死哒还一个么哒。”
他说着,伸手抹了抹快要溢出的口水。虽是大脑有点问题了,但说起话来却还不失原来那幽默、爱开玩笑的特征。
该话入正传了,我问:“食堂的事还记不记得?”
“食堂里耶不记得,吃钵钵饭。”
“是哪年进食堂的?”我故意提出这个一般人都难记住的时间话题。
“俺是五八年进食堂的。”这个时间他却还记得。
口述正文
解放前躲壮丁
我是1929年生的,今年满了八十一哒,吃八十二岁的饭。为躲壮丁,俺老家伙(父亲)用六十担谷买的个壮丁,买的是吴小山屋里的吴于凯,他没去好多日子就跑回来哒。区公所还是来找俺,没得法,为躲壮丁,俺两弟兄都去了慈利那边的道人山去当了“神兵”(当地一支土匪的说法)。
去的时候就是带些肉米在那里吃一餐,再跟那里交一块光洋作“道会钱”,就算是入会了。入会了,他又不管你的,你愿搞么哒就搞么哒。俺还是不敢回来嗨!就在那边康家庄找个师傅学缝衣。
解放后,把我关进牢里去了年把,经反复调查后见我没搞么哒坏事,只坐一年多牢就把我放回来哒,还交待地方上一不管制,二不能带(坏分子)帽子。我后来就凭在那里学到的个手艺,日子也好还过。
会裁缝,我没饿着
在食堂里我都没饿到。开始搞食堂就组织个么哒副业队,俺就在那里缝衣。是住在滕远坤的那个屋里的,队长就是那个姓蔡(蔡代保)的,食堂就是在那对门。龙天清的事务员,一餐半斤米,有时还跟屋里节约得到一些。
只搞年把,我就去磨市高头修公路去哒!你人要放化便(灵活)些嗨!我看修公路好些,就钻到那里去哒!去哒还不在那里缝衣,当地的裁缝又眼障(眼红)嗨,说抢了他们的生意哒,不等(不准)俺搞。俺的头头干脆就给俺挂了一块牌子,叫做“公路工人服务社”,再也就没人干涉俺哒!
在那里一天吃三十两(老秤,一斤为十六两),餐餐一堆钵,菜就是天天都是米豆腐、腌菜汤、粉丝,粉丝就是那么干炒的。吃都吃不完,就旁边那些那些伢(孩子)吃了的。
那些伢真的就造孽,就么饿得黄皮寡廋,天天吃饭就守在你面前。看他们造孽,我就跟他们点吃的,反正我也吃不完。那时候没车,就么走回来的,攒的米又背不起,换成钱又没得东西买得,连个糖果都没得。只是酒还是打得到,尽是些马虎(烂番薯米)酒。
一个老人饿昏
俺是在磨市的青泥溪缝衣。一天看到个六七十岁的个老家伙去俺隔壁的商店去买糠去的,到那个商店门口就格倒在那里哒,人事不醒。得那些服务员还好,她俺赶紧给他弄些糖茶一伙地灌,这老家伙才慢慢地醒过来。
他醒来哒,说是条儿(饭票)掉了几天,没吃么哒,就卖了屋里的两把铜锁,卖了这几角钱,想卖点儿糠回去做粑粑吃的。他坐了会儿,喝了杯茶,还是买了几斤糠提回去哒。第二天就听说是他一到屋,没等吃到那粑粑就死哒!
饿狼拖饿孩
那个啷场(地方)的豺狼也恶得很,听到讲,一瞪(站)一人多高,到这院子里来拖个伢走哒!看些大人又要日夜在外头搞事,一些伢就没得人管得,有时候是些老家伙看的,那看得到几个时候。
个个伢都是黄皮寡廋,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困在那地下。那个豺狼只怕也是饿哒,一搞又来拖一个,多半是夜间来的,发现了,跟着上山去找,也找不到。
【项妈(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5】
讲述人:项妈(女,1937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水悬钟峪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采访时间:2010年10月20日
采访地点:项妈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采访笔记
项妈,她的姓名当时采访时问了,后来忘记,会后补。她是肖开化的老伴,我在采访肖老人时,她在旁边不断插话,好像很想说吃食堂的事。采访完肖老人,我就把镜头转向她。
口述文本
“吃忆苦饭”,我们是“坏人”,还吃不上
那时我们还只俩个丫头出世,大的国娥,五岁,小的国翠,三岁。姆妈(女儿的奶奶)陈腊姑,跟幺呐(老弟)俩个一人半个(养老),就这么四个半。
食堂那时是搞在刘绪建的屋里的,俺三娘母,一天三钵钵饭,四两米一钵的,三娘母一餐就一钵,你看哪么吃得好。过年时伢要吃一钵,你看张年奎她哪么说的,伢都想一钵,哪里么多吃的?吃不好就吃菜么。张年奎那时是俺食堂的事务员,就是管饭条儿(饭票)的。
过年的时候还要吃“忆苦饭”,不晓得么哒原因,那天吃了后,个个都得病哒。吃的就是荞面糊,掺的些野菜,只怕是吃中毒哒,都得了流行感冒。俺这个大院子,第二天早上起来没得一个人开门,硬是几天都没人开门。不过俺没有搞到(中毒),说是他(自己老伴)当过么哒神兵(历史有问题)的,这个“忆苦饭”都不等(不给)俺(坏人)参加吃。
枇杷树皮做粑粑
俺还做过枇杷树皮粑粑吃了的,就是俺屋后头的几蔸枇杷树,都是俺刮光哒。弄把刀来,把那个粗皮皮一刮,再把那个细皮皮一刮下来,用簸箕一晒干,再就用磨子一推,推了,装在缸钵里发一哈哈(一会儿),用手一揉,就么糯坨哒!
做的时候,用火一炕,炕的时候火大不得,火大就烧糊哒,就翻不动嗨!又没得么哒油的。那么搞来的东西,还好吃诶!
俺的二丫头病了,看不了病
有一回到食堂里吃饭去,俺的二丫头一下倒在食堂里,眼睛都直哒。她姆妈(奶奶)就搞慌哒,那时候她是帮食堂弄饭,帮到烧火折菜。
姆妈就要我赶紧到白云桥给她搞药去。我就跟刘坤来请假,是他的队长嗨!你看当我跟他请假时,他却没好声好气地说:么哒(什么)伢不伢(孩子不孩子的),你反正喜欢跑街的么。我当时听了,心里占真(真的)就不好过,没得法,也只好受起。
只有到白云桥跟伢搞药去哒,是请欧强记来看的,搞的中药,没打针。那时候也不兴打针。他给伢看病,说是关节炎,看饭都吃不饱,哪里来好多钱搞药。现在你去看去,俺二丫头还是这么细一点点腿(边说边比划着),腿还是个直的,螺丝骨儿(脚腕骨)都撇出来哒。
我病了一向(几天)哒,吃么哒都没得味,反正也没得么哒吃得诶。那天还是勉强跑(走)到食堂里去哒,拿个条儿端一钵钵饭,端起,一看饭就么稀稀的,里头还有个番薯(甜味),一看就觉得恶心。我就找弄饭的给我调钵(换一碗)干一点的。
兄弟不讲情面
赵春梅在旁边,看到了还帮我说(说话)了的。俺兄弟(丈夫弟弟),他在边里(旁边)看到了,就不肯啦,说我对食堂不满,有意在给食堂找麻烦。
【李子能(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6】
讲述人:李子能(男,1935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
口述时间:2010年8月16日
采访地点:李子能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口述正文
五四年参加治洞庭湖,逃跑的话,捆回来,整死你
我参加治洞庭湖的,是跟你父亲一起。那时候功夫好狠(干活很累),那时候我还只有十六岁,有八十三万人。治湖的人现在都死完了,有你父亲、有刘定双、有刘绪福……
你父亲搞事不多很,但选的是他的班长,穿草鞋,脚板都肿完了的。吃饭时都在工地,下的那冻雨,是站在雨里吃的,没地方躲,全是坪。睡的茅棚,只有一笔事好,吃饭吃得饱。吃的大木樽饭,差一碗饭都是要喊的。
甲等劳力挑屋大一个坑,那个淤沙像堰泥巴,挑得压死人,那功夫真的就狠!一共搞了四个多月,五四年冬月间去的,三月间回来的,是李子任带队的,他是党员。那时候是“命令风”,悄悄跑的话,拦到后,就一索子捆回来,整死你。
五八年开始搞食堂
五八年开始搞食堂,我开始在枧桥街上的猪场里,给猪场里喂猪,有陈世梅、李君安、陈世元,还有个女的,黄姐,是个瞎子,是杨世凤的老婆黄福珍。
饭吃得饱,一个月有四十五斤,在太平那边挑谷粮,给阳泉的桐梓溪仓库里挑,它给我们分百分之三十自己吃,在路上要吃,调粑粑吃。挑了一个多月。
搞“命令风”, 住到田里
搞人造粪,俺这里没挖坟,是打狗子,是吴于后他们几个负责打的,打了是在俺屋里煮的,我和吴于喜在屋里煮,俺屋里有一个大锅灶。煮时里面掺的黄豆,还掺石灰。毛都没扒下来,让人不敢吃。煮好后就分下去了,分到各个队,再就搞到田里去了。
搞“命令风”,真的就狠,育早稻秧时,山上的树都砍完了的,背到秧田边烧火,在屋里烧开水往秧田里灌,帐子被褥都搬到田里去了的,搬去挡风嗨。
偷吃菜就批斗
为了防止我们把饭端回来用菜拌饭吃,钵、碗筷全部都收到食堂里去了,过几天收一次,没过几天又收一次,筷子碗要给你收光,不准你端回来吃饭,灶给你挖了,没有灶。
自己搞菜吃,骆同叔都被批斗了的,是四嗲汇的报,说他搞菜吃了。她是在屋后一个小田埂上种的一点,搞回来剁细后,把饭钵端回来拌,还不是把她搞去批斗了的,天天晚上都在食堂里开会嗨,就把她弄去批斗。
覃妈把屋边一个自生的一个北瓜苗搞来吃了,还不是都受到批斗了的。要你站在那里讲,受罚,认错。那时候那个事还是搞过火了的,就吃饭那个事。
【才翠珍(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7】
讲述人:才翠珍(女,1930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口述时间:2010年5月
采访地点:才翠珍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口述正文
我在食堂里做饭
我那时在七队食堂里做饭,我在食堂里和你的父亲一起在食堂里做饭,你父亲蒸饭,我就炒菜,没给我们发饭票的,就是愿意吃好多就好多,没有限制的。我那时饭量小,一餐一钵饭还差不多哒。
食堂吃的荞面糊,面糊是在锅里糊的,糊熟了就用一个瓢儿那么盛的。我看到好多人,都是把食堂的饭,那稀稀的饭端回来后拌菜吃,就么(这么)吃的。
水库工地,多吃饭被罚跪
五八年修和平水库时,我和你父亲、王妈三个人都到水库做饭去了的 。王妈只弄几个月,说她态度不好,她的声音大又大,就没要她搞了。我和你父亲一直搞到最后。
那时候吃饭真的就狠,吴远叔屋里(老婆)给他送一罐饭去没吃完的,就给他叔叔吴于敖吃,吴于敖是躲在一个土坎边悄悄吃的,不知是哪么被负责人发现了,当时就把他限(勒令)到工地上跪倒,你看那狠不狠。
俺婆母饿死了
俺的老家伙(老伴刘绪任),他就吃不饱,全身都是肿起的,到养老院(福利院)去。说的是什么水肿病,他有什么病?不下食堂他也饿死了。
那些老人没搞事(干活),一餐就只一钵钵(一小碗),俺婆母病重了,她在食堂里没吃个么哒。她那时和还两个儿刘绪福刘、绪满三娘母在一起过的,她的饭就给两个儿吃,各人就这样菜那样菜就么吃的。她是在食堂里就死了的,死了后,没过好多日子就散食堂了。
【李子山(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8】
讲述人:李子山(男,1933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口述时间:2010年8月
采访地点:李子山家中
(口述整理:吴文光)
口述正文
父亲撑死了
搞食堂时我父亲是在杨家台,我和俺屋里(老伴)两个是在枧桥街上(食堂)吃饭,看到我那老东西(父亲)快要死,我就又到杨家台去了。六一年老家伙就死了,先天还吃了两钵饭。是人家给他赌的睬(打赌),说是你吃完了还给你一钵(饭),赌了两三钵饭,第三天就死了,硬是撑死了的。
是这样的,俺老家伙比我的个子还大些,是六一年(食堂)下放的那一个月死的。一个月十斤的粮食他吃不到,一餐四两米,不是现在的秤,是一斤六的秤,合现在十两秤的话,就是二两多米,看哪能吃一个么哒?四两饭的钵,那时候还要卡油(克扣),要搞“节约钵”。
和我打赌,我吃了两斤饭
那时候人家也给我赌了的,人家说两斤你吃得完吗?我说那还不用慌得(没问题)。那时候就是在你们街上田家食堂里,是你老家伙(父亲)在那里蒸饭的,那是周德元的事务员。他说你吃,俺就只当食堂没有“节约钵”的。
他们当时就把饭钵端来给我垛(摆)在面前,我说你不要垛得,在格子(锅)里端来还热些。
四两的钵钵,我吃了五钵,没好大一会,五钵我全部就吃完了,我自己的一份子还是我自己出了,公家给我出了四个条儿(饭票)。两斤米,一升多一点。我没费一点就把它吃完了。
有一回,我看到李君贵吃糯米饭时,他说这钵饭他就只一口就吃完,围着他的几个人就说,你一口吃了还跟你跟一个条儿(饭票)。他说真的吗,他就把那个饭拌了又拌,那个糯米容易成团嗨,看到他拌了一会,把钵上拌得一粒米都不沾了,成一团后,他就昂着头一口就吃了,那几个还不是给他一个条儿(饭票)了的。
割麦偷麦吃
不够吃,就找那个番薯藤尖尖吃,还扯这么长的丝丝。真的,就是现在猪都不吃的。割麦子时,才先坤捆的,我就给他抱,趁人家没看到时,就把那个麦子用手几揉,揉了后就往嘴巴里一丢。反正你只不要等负责人看到。
小孩没搞事的,一天就是四两米,早上二两,晚上二两。俺儿子树林在食堂里,一天就四两米,他吃一餐四两也吃不饱。在桌子上丢了一粒粒饭,他都是捡来吃了的。
五八年,有一次烧铁炉子,天黑时,在欧开仲那里,饿了扯闲谈,说肚子饿了,饿得受不住,就被搞去批斗。他“阶级”(出身)不好,那我要是“阶级”不好,就拐(糟)了。
【唐桃珍(湖南)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69】
讲述人:唐桃珍(女,1937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
采访人:贾之坦(男,1951年出生,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村民影像作者)
口述正文
(采访录选自:三年饥饿1959-1961:民间记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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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资料:石门县北接湖北,西邻湘西,大跃进时属常德专区。 常德地方志有这样的记载: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经济发展,营养状况不断改善,加之大力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有效控制烈性传染病,推广新法接生和预防接种,推广使用抗生素,境内总人口死亡率迅速下降。1950年为15.1‰,1951年下降到6.0‰,至1958年,常德专区每年死亡人口未突破4万,死亡率均在10‰以下。1959~1961年遭受三年自然灾害,人民健康水平恶化,死亡人口骤增,1959年10.4万人,1960年18.37万人,1961年11.45万人,人口死亡率分别为25.3‰、45.4‰, 28.8‰。1962年,人口死亡率回落到9.5‰,至1969年,人口死亡率维持在10‰左右。8年间死亡37.88万人,比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少死亡2.34万人,年平均死亡率10.46‰,低于此阶段全省平均水平。1970年后,人民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医疗卫生条件不断改善,人口年龄结构发生变化,死亡率进一步下降。
(中共常德市党史办:http://www.cddsb.com/cddsb/cddsb-2007-nj2006-110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