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跟吕林是中学同学,难兄难弟十几年的交情。想当年他们都在山沟老家读初中,然后两人又一起背井离乡到六安求学,前后六年光阴,个中困苦磨难正所谓一言难尽,两人就此也建立同甘共苦同仇敌忾的深厚感情。高考拼杀下来,吕林去了武汉,阿光则来到这个满街叽哩咕噜讲着白话的广州城。阿光学的专业是化学,开始也想安心做学问,也是一腔热血地希望科技救国的,大学四年结束,带着满脑袋的分子结构式毕业分配到了广州化学所。
化学所是一个清水衙门,象阿光这样的年轻人想要安心呆在那里,必须耐得住内心的寂寞,抵得过外面的诱惑,——跟寺庙的和尚差不多,只是把木鱼念珠换成量桶滴管而已。一开始,这份工作之于阿光就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虽然待遇甚不理想,但毕竟是自己倾注了四年心血的专业。过了不多久,他就觉得这个工作慢慢地变成了臭婆娘的缠脚布,缠得令人作呕,让他无以为继了。
化学所里博士硕士一大堆,阿光一个小小的本科生在实验室里简直就跟个打杂的差不多。一开始他也有再去考研究生的想法,但一看到身边那些硕士博士,个个都是灰头灰面的,要钱没有要房没有要命一条,有的甚至三十出头了还是光棍王老五一个,他就想这研究生读了又能怎样,索性灭了考研的念头。再看那所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在为什么职称晋升啦住房分配啦拼死拼活算计着,甚至为每月那点可怜的奖金补贴还搞些复杂的系数,恨不得分个三六九等,就是为了区区几十块钱,他就更觉得可悲。唉,每天到实验室一看到这堆老中青,阿光仿佛就看到自己以后的几十年,一直看到棺材底了,想想都令人无望、恐惧、窒息,简直没法子再活了。阿光这消极情绪与日俱增,后来与女友的败拜则是雪上加霜,再后来与科室主任彻底闹翻也就是在劫难逃了。其实,那个正处在更年期的老太太早就看他不顺眼,也早就想把他这只霜打的茄瓜给整掉。
两年不到,阿光已是心灰意冷,想着寻找一个出路。原来,这读书与工作的心态自然不同,如同出嫁前后的女子,读书时如尚在闺房,满心期待满怀盼望,净打的是如意算盘;等到出嫁了,面对现实了,才突然发现这意中人竟然如此不近情理,才突然发现理想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这中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再看看这座城市里,有钱人很多,除了自己以外;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一栋接一栋,可没有一间属于自己。在这个全民经商唯利是图的商业年代,一切价值的判断似乎都用金钱为标准了,金钱就是衡量一切,决定一切的经济基础。没有钱就没有房,没有这基本的生活保障,人就会失去自信,还奢谈什么上层建筑,什么婚姻家庭,什么抱负理想!到了化学所两年后的阿光正是面临如此境地,——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他根本看不到哪年哪月才能打个基础搞个建筑。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觉得要改变策略才行——商业救国!曲线救国!游行示威般的呐喊声在他脑里昼夜叫个不停。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他希望能趁年轻出来闯荡,说不定遇到个好机会,真能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广阔天地呢。于是在这年春节一过,阿光便一纸辞职报告递上去,跳槽去了一家保健品公司,就这样义无返顾地下海了。
阿光正在办公室,他一直惦记着吕林什么时候来广州,可一接到吕林的电话,出乎意料地还着实兴奋了一阵,连忙把公司地址告诉了吕林,让吕林马上就过来。吕林拎起自己的小旅行包,就直奔五羊新城去了。阿光正在公司门口等着呢,一看见吕林就一边打招呼一边快步跑来,久别重逢的兄弟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盈满眼眶的激动随着双手的摇动不由自主地溢流出来,哥俩都是满脸的幸福感——想当年那井冈会师也不过如此罢。
阿光公司在二楼,诺大一个厅被分割成N多的小方块,里面安顿一个个写字台和一把把转椅,那就是阿光他们为公司为自己呕心沥血的战场。刚坐下来,阿光先问吕林复试的事,吕林说很顺利,应该没问题的,阿光连声祝贺,说他早就知道吕林肯定行的。
然后阿光就介绍他们广州天然饮公司,干的是跟“太阳神”相同的买卖。那年头口服液市场火旺得很,谁都知道那是个爆利行业,“太阳神”就是当时的大哥大,那句广告词“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们的生活充满希望”可谓是家喻户晓。这家公司当然也想在口服液市场分杯美羹,公司成立有三、四年了,在广东的生意还不错,去年把总部从珠海迁到广州,然后就招兵买马,网罗了阿光他们十几个大学毕业生,准备以广州为基地向外扩张,先北伐走向全国各省市,再南进以图港澳东南亚。
阿光到公司已经有三个月了,先是培训,接着就是各地市场调查,前不久完成了对中国版图的势力范围划分,有点像当年西方列强瓜分满清中国时的味道,不过他们只是看中老百姓的腰包而已。阿光幸运地抢得了广东和广西两省,头上仿佛有了一顶两广总督的花翎,踌躇满志,准备展开拳脚大干一场。这不,今天下午就要出差去惠州见客户,那可是一个几十万的大单生意。
阿光说到这里,眼里一亮,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惠州吧。一路的交通和食宿你都不用操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