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庄儿

郝庄儿,名字不知道对不对,因为我那时候太小,听别人都这么叫他,有儿化音。

现在分析起来,郝庄儿应该是个孤儿,或是个被领养的孩子。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大眼睛,长脸儿,比我大五六岁吧。而他爸爸那时候都有六十多岁了,是个老工人,没有老伴儿,也没什么文化,又矮又丑,应该生不出那么帅的儿子。

那个时候,老工人的地位还是蛮高的。我住的那个大院大多都是干部和知识分子家庭。也有几家老工人。郝庄儿在我们院里是个另类。一般大的孩子都怕他,很多家长都让自己的孩子离他远点儿,说他是流氓。

我倒是从来没见他欺负过我们院里的哪个孩子,相反,他对我们这些小孩儿很好。只是听说他在外面挺有号的。据说,在外面遇到被社会孩子堵截的麻烦,提郝庄儿的名字很好使。当然,因为我也没遇到过这类的麻烦,所以也没试过,无从知晓。

郝庄儿对我尤其好。
那时候孩子们的主要娱乐活动是弹玻璃球,扇PIA(四声)叽。郝庄儿有各式各样的玻璃球,我们都眼馋死了。郝庄儿经常会给我几个大小花了瓣儿,我都攒起来。郝庄儿还很会刻模子,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一把刻模子刀,一块半厘米厚的胶皮,他能刻出各种古代的神兵天将,什么岳飞啊,什么托塔天王啊,然后沾上红印泥,印到PIA叽上。于是,这个PIA叽就比别的PIA叽值钱了。那样的PIA叽我也攒了不少。他每刻出的新模子,都会给我几张他的首发原版。

印象中,郝庄儿好像没怎么上学。即使是后来我长大些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所学校。他应该一直在社会上混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郝庄儿在外面混得那么有号,他却特怕我大哥。有一件事情我记忆特别深,以至于现在还让我有点儿内疚:
我们那时候还玩一种游戏叫骑马抢将。大一点儿的孩子背着小一点的孩子,做对厮杀或混战。郝庄儿永远背着我。一次,我在混战中被揪下“马背”,好像摔着了。正好,我大哥经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大哥认定是郝庄儿故意的。当时,那个场面我记得很清楚,我大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郝庄儿,郝庄儿边跑边喊:“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结果还是被我哥给飞起一脚踹趴下了。我只是在一边傻看着。
那年,我八岁,郝庄儿十四岁,我大哥十六岁。

还有一次,郝庄儿当着我和另一个男孩儿的面,手淫。他说想让我们看看后面的结果。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直到最后他迸发的那一瞬间,我才吓了一跳。脑子里才把大人们说他小流氓的名称跟他对应上。这件事情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不过,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也没觉得他那一次的“流氓”行为对我的幼小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和震撼。真的没有!他那时也只是个缺乏教育的孩子。
虽然郝庄儿确实缺乏教育,他却是我们大院里对大人最礼貌的孩子。每次见到人,他都非常热情地喊“叔叔阿姨”,而且那么自然。由于他在院外的不少劣迹,还是有很多家长不喜欢他。不过,我听过我父母对他的评价:这孩子仁义。

后来,他因为抢军帽进了监狱。当时严打,判了他5年。
后来,我上中学,搬家了,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再后来,听说他从监狱出来了,摆了个熟食摊儿。 我那时已经是大学毕业了,天之骄子。我决定去熟食摊儿那看他一次。
见到我,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热情地叫我小时候的小名儿。然而,我能感觉到他笑容里的谦卑,甚至语气也有些近乎低声下气。我有点儿难过和不知所措。他还跟我介绍了他娶的媳妇,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他的长相。当我叫她嫂子时,她脸通红,不自在,是个实在本分的女人。当时,我确实觉得没什么话题好和他俩多聊的,没一会儿,我就说还有事,有空再过来。郝庄儿非要给我装一袋熟食,我给钱,他死活不要。

后来,我一直没空去看他。

几年前,听说他去世了。当时,想过写点文字,记忆一下他。可是没有时间。
昨夜,深夜静思,忽然又想起了他,写下这段文字。不是为他,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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