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对簿公堂
黎练正在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前专心看着要签发的文件，白主任敲门经她批准后，拿着一叠纸张进来了。
“黎总！秦雨沛就开除她的决定向区劳动争议仲裁庭提出申诉，仲裁庭让我们去拿申诉材料，我让人去拿回来了。你看怎么处理？”
白主任把手里的那叠纸张递给黎练。
黎练没有吭声，她接过白主任递过来的材料，飞快地翻动了几页，然后挑有自己名字的那页认真看了一遍，抬起头：“白主任，你坐下呀。”
白主任在她办公桌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下来。
“秦雨沛向我们公司叫板了，白主任，你有什么看法？”
“黎总，这事我不太好说，还是由公司领导决定，我们具体去操作吧。”
“哎，你是办公室主任嘛，你应该帮领导出出主意，当好参谋嘛！”
“我看，既然人家提出申诉了，公司已经坐在被告席上了，自然是要应诉的啦。”
“哎，你这么用词不合适哟！什么叫我们已经坐到被告席上？难道我们做错了吗？你的思想要转过弯来！要是人人都对违纪行为听之任之，公司还怎么运作？”
“黎总，你别生气，我，我刚才说话是不妥……”
“不过，你刚才说了，要应诉，对！我们一定要应诉，我们要用最好的律师！同时，还要做好劳动局那边的工作，这场官司，我们一定有赢！堂堂国企，哪能输给一个违纪人员？这事，我抓总，你负责具体，你通知公司的长年法律顾问肖律师，还有人力资源部经理、副经理、主管下午我们开个会，专门研究应诉的事。”
“好的。哎，黎总，你看下午几点合适？”
黎练思忖一下：“三点吧。”
“好，黎总，那我先出去了。”
黎练开始认真看白主任送来的材料。
秦雨沛收到了劳动争议仲裁开庭通知书。她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开庭。
古明芳有点担心地看着秦雨沛：“师姐，要开庭喽！你怕不怕？”
“怕？怕有什么用？不怕！”
“要是……”古明芳把后半截话吞回去。
“要是什么？要是输了怎么办是不是？输了就再上诉呗！我就不信没有天理了！”
古明芳看了秦雨沛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秦雨沛把《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工会法》等几个法律文本都来来回回啃了好几遍，还想象着到时候仲裁庭上的场面，把自己应该说出来的事实和理由用本子记下来，她觉得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再想下去脑袋都要爆了，决定不想这件事了，就翻出香港电视剧录像带，看看里边的打官司情形，当看到电视剧里边的香港法官顶着银色的假发，说着跟自己一点没有关系的法律术语，她又觉得好没意思，看不下去。
黎练为打好跟秦雨沛的官司没少操心。离开庭还有三天，她又召集白主任、肖律师、人力资源部经理、副经理、主管七八个人开了个会。会上，黎练反复强调一定要打好秦雨沛这场官司，不能怕得罪人，不能怕引火烧身，维护好公司的利益。黎练口水滔滔，与会人员唰唰记录。最后，黎练说：“打官司嘛，我们都是门外汉，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精英，这次，我们就要靠肖律师大显身手啦！”
肖律师倒很谦虚：“不敢不敢！还要仰仗领导、特别是黎总的大力指导！”
黎练双手在桌上一按：“公司一定会支持你的！我们会把工作做足！今天晚上，公司要在新荔枝湾大酒楼请区社保局的头吃饭，今天参加会议的同志，都要去作陪，晚上下班的时候大家到一楼大堂集中，坐车一起过去。”
一个参加会的人力资源部女主管趁黎练不注意，小声对旁边的人耳语：“到第二饭堂啊。”
黎练虽然眼睛没有转动，但她知道女主管的动静，她转过脸，似笑非笑地问道：“小马，你们女孩子平常喜欢八卦，知道秦雨沛现在在干什么吗？”
女主管眨眨眼如实秉报：“唔，听人说，她好像准备开一个色彩咨询和形象设计工作室吧。”
“哦？”黎练那对扑扑欲飞的鹰翅眉高高一挑。
新荔枝湾大酒楼古色古香金碧辉煌，既有岭南特色又富现代风格。酒楼贵宾厅着黑衣制服的女部长甚是醒目伶俐，一看到黎练率众前来，立马小快步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双手叠起轻放小腹前，微微鞠躬：“啊，黎总，您来啦！请，我已经给你们订好如意厅了！请！”
黎练一摆手：“吕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区劳动和社保中心的刘主任，刘主任平时工作很忙，我们公司很难得才请到他来给我们指导工作，吕小姐，你可要落足心机帮我照顾好刘主任哦！”
吕小姐机灵乖巧地奉迎：“啊！刘主任！您好！欢迎您来我们新荔枝湾大酒楼！我们一定让刘主任满意我们的服务！刘主任，我们这里的出品闻名省港澳，请您一定要好好体验一下哟！”
吕小姐的莺声燕语杀伤力极强，很快攻占了刘主任的山头，刘主任脸上浮现出舒泰笑意。
在铺着深红桌布的大圆桌上，杯盘碗盏匙筷已摆放好，水晶吊灯光线柔和，照耀着精致通透的骨瓷餐具熠熠生辉。。
黎练满脸堆笑地请刘主任坐到葫罗卜雕刻的凤凰头盆花正对着的主座位上。刘主任正欲推让，吕小姐一个箭步上前，拉开坐椅，作恭请刘主任坐下的手势。刘主任也不便客气了：“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黎总命令我坐这个位置，我就不客气了！”
黎练在刘主任右侧坐下，其他人也自觉按职务大小找到自己的位置。
吕小姐为刘主任打开餐巾，铺在他面前，小心地用杯碟压好；其他服务员也一涌上前，为其他客人铺餐巾。在轻微碰撞的骨瓷清脆响声里，浮动着一团和气。
黎练语调非常亲切：“主任，今天我们人不多，我们来道新荔枝湾的招牌菜‘蚝油红烧网鲍片’怎么样？”
刘主任很随和地点点头：“我们只是工作用餐，随便一点行了！来些清淡一点的吧！”
黎练告诉刘主任：“‘蚝油红烧网鲍片’这道菜是精选三头大网鲍，经红烧，再淋上上等蚝汁烩，然后打芡上碟。这样炮制的鲍鱼呈金黄色而又有“糖心”，而死鲍鱼是绝对没有糖心的！这种‘糖心鲍’，润滑爽口，包食过返寻味！这个菜是要提前预订的，你们一定要好好尝尝！主食呢，我们就用鲍鱼汁拌泰国香米饭，佐以上好的梅香咸鱼，完全符合你清淡的口味要求！主任，你看行不行？”
刘主任是潮汕人士，对黎练介绍的菜式甚对胃口。他矜持地抿嘴一笑：“黎总真是有心。”
黎练扭过头交待吕小姐：“上菜吧。”
吕小姐点点头。然后又问：“喝点什么？”
黎练问刘主任：“主任，你喝什么？”
刘主任：“我这几天血压有点高。我就不喝酒了，你们谁要喝，自便啊，不要管我！”
黎练也不勉强，对吕小姐说：“暂时不要酒吧，需要再叫。”
“行！”吕小姐退下。
服务员端上“蚝油红烧网鲍片”。
黎练用餐刀指着刘主任组长面前的鲍鱼，语气热烈很是煸情：“主任，看到没有？‘糖心’！”
洁白的骨瓷碟，一只三头大鲍鱼中间的赭色“糖心”和金黄色软边相得益彰。
刘主任低头细看：“唔！是！是！这么大的“糖心”的大鲍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工作了一天的其他人，肚子早就饿了，糖心大鲍鱼早已引得他们暗吞口水。平时自己掏钱上饭馆，谁舍得吃这么昂贵的东西啊。他们看到刘主任在对糖心大鲍鱼进行“手术”切割，也都垂下头去，专心品尝糖心大鲍鱼。
一众食客吃得频频点头，碗碟很快见光。黎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垂下眼帘，挡住那飞快掠过的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不屑目光。
饭吃到七七八八了，黎练表情从轻松变得有些凝重：“主任，你知道，我们华丰集团是大型国企，每年上级给我们的任务不轻啊。不敢说地税国税上交我们占了一大截，可也是有目共睹的。搞经营太难了！你不知道哇~~~”
黎练说到这里，鼻子竟然一酸，声音带着动了点感情的哽咽和颤音。
刘主任看了她一眼，很表同情地点头：“我知道！我理解！黎总，你是不容易！很不容易！市场经济，竞争激烈，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会以高度的政治责任心，力保国有企业正常运作。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了！身体要紧啊！啊，有人不是说吗，企业不是你的，钱财不是你的，身体才是你的，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黎练打蛇顺棍上：“主任，有些问题需要理解和支持啊！我们的难处，外边的人是不知道的。只以为我们家大业大好做，不知道其实我们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我知道！我理解！一样的！一样的！”刘主任脸上满是同情之色。
意思点到就OK了。黎练和刘主任开始拉起家常，其他陪吃的人也插科打诨，气氛轻松愉快。
饭局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喝茶用牙签阶段，刘主任摸出手机，瞄了一眼时间，黎练马上跟进：“刘主任，还有事？有事就不耽误你了。”
“是啊，九点钟还有个会。”
黎练估计刘主任九点钟要开台（打麻将）。
“主任，你有工作，我们就不妨碍你了！”
黎练站起身，其他陪吃的人全都赶紧放下手中的杯盏，恭敬地站起来，目送黎总送刘主任离席。
走到电梯口，黎练不显山水地递给主任一个小礼品袋，同时附在主任耳边小声说：“主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你收下。”黎练口中喷出的热气撩得主任耳鬓有点发热、他还没来得及推却，手里已握住了礼品袋的耳绳。
主任坐在小车驾驶位上，有点漫不经心地打开礼品袋，他看到一个精美礼品盒，盒子上写着“王级青海冬虫夏草，250克装”。主任眨眨眼，再细看，没错。一克王级青海冬虫草找熟人买优惠价也要220元，250克是多少钱？冬虫草现在可是稀罕之物，能提高免疫力和滋补，每天吃一粒用冬虫草磨粉的胶囊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主任心里既叹息又快意：唉，这个黎总，真够意思。
主任打着了油门，开车离开酒楼，一个饱嗝翻上来，他一用力，吐出一声响亮的“呃~~！”，刚下肚的糖心鲍味道也带着冒了出来。主任瞄了瞄放在一边的冬虫草，心想：请你吃喝，送你虫草，为了啥？有求于你呗！现在做人真是要带眼，你方里可能有我方的人，我方里可能有你方的人，你我方里可能有他们方的人，瓜牵藤，藤牵瓜，不绝于缕，得罪某人，完全会有蝴蝶效应，人，不光要为自己想，还要为子女家庭想，甚至要为家族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凡事要留足后路……要知道，黎总后台够硬呐，她识做，自己更要识做。
开庭的日子到了。
秦雨沛和古明芳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区劳动争议仲裁庭，秦雨沛一个人坐到写着申诉人铭牌的桌子后面，古明芳坐在旁听区。
秦雨沛坐下以后，摆放好要用的资料后，打量仲裁庭的环境。仲裁庭大约有二十平方大，正面墙上方挂着一个比葵扇稍大的中国工会会徽，下方是一排高背皮椅和一排桌子，正中的皮椅上边镶着“仲裁长”字样，两边皮椅上边镶着“仲裁员”字样，对应的，桌子边上也镶着同样的铭牌。仲裁台下方，是书记员的位置。仲裁长和书记员位置的桌上，都摆着电脑显示屏。
约莫过了五分钟，代表华丰集团的人马也到了，忽啦啦来了八九个人。秦雨沛都认识他们，其中有公司常年法律顾问、法律顾问的助手、白主任，还有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主管，但他们都绷着脸，很严肃。肖律师带着助手在被申诉人的位置上坐下，其他的人则坐到肖律师一侧的旁听席。
肖律师坐下后，观察了对面的申诉人，他看到对方人丁单薄，自己这边可谓是兵强马壮，心中优越感油然而生。想起一早黎总又给他打电话，问：“肖律师，今天要开庭了，有把握没有？”当自己说请她放心时，黎总又郑重地说：“秦雨沛敢跟我们堂堂大型国企叫板，无形中我们已处于下风。如果我们输了，那我们在职工面前还怎么抬起头来！我们必须把跟秦雨沛打官司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看待！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秦雨沛能和我们单挑，说明她是有备而来，我们一定要把问题再考虑得周全一些！”自己是怎么回应她的？对了，是这样说的：“放心吧！黎总！我仔细研究过整个案子的材料，特别是您已经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况且，仲裁部门一般都会考虑到国企的利益，尽量不让国企损失是他们要考虑的重点问题之一。应该问题不大的！当然，这里头也会有变数。总之，我们尽人事，信天命！”电话那头黎总声音不悦：“肖律师，你要全力以赴哦，我可不信什么天命！我信的是胜利！”花人钱财，替人消灾，面对这个雇用自己的米饭班主，自己当时只能迎合她：“是！是！”——打官司是充满变数的，谁敢把话说死呢？不过，律师的天职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然得挖掘全部法理充当武器，把对方置于死地，否则，自己就没有活路！
一个头扎马尾的女子走进仲裁庭。木着脸宣布：“我是本庭书记员，请申诉人、被申诉人出示身份证！律师出示律师证！”
秦雨沛到现在算是搞明白了为什么老百姓说“无事不要惹官非”了，公堂这种地方确实气氛森严，胆小的人脚瓜瓤子可能要打冷颤。但她有点奇怪自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倒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想快点开堂，跟对方来一场白刃战
秦雨沛、肖律师起身上前，把证件交给书记员核验。书记员看罢秦雨沛的身份证，问道：“申诉人，你没有律师或者代理人吗？”
秦雨沛回答：“没有。”
肖律师不禁多看了秦雨沛一眼，要是平常，对这样的女子，自己会怜香惜玉，但是现在绝不能，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最好还踏上一只脚！
一个中年男性大步走上仲裁席，在“仲裁长”的位置上坐下。此人叫区玉强，本庭仲裁长。区玉强扫视了座下众人后，拿起法槌，轻声敲一下：“彩虹区劳动争议仲裁庭开庭审理秦雨沛与华丰集团有限公司劳动合同纠纷案现在开庭。本庭为合议庭，仲裁长区玉强，仲裁员梁琳，仲裁员方光荣，书记员廖若群。申诉人，你对参与本案审理仲裁人员有无回避要求？”
秦雨沛让人出其不意的说：“有！”
区玉强愣怔了一下：“你要求谁回避？”
秦雨沛将目光投向白主任：“被申诉方的旁听人白长喜是华丰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兼机关工会主席，按《工会法》的说法，工会是代表劳动者一方的，可这位工会主席却堂尔皇之的坐在企业方的位置上与劳动者对簿公堂，这不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如果他不为劳方说放，就应该回避！”
白主任听了秦雨沛的话，非但没有气恼，脸上还显出一丝欣赏钦佩之色。白主任本来就不想来参加庭审，一个办公室主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对簿公堂的是自己过去的下属，好尴尬的。可黎总非要他来，要他在关键时刻帮助肖律师，他只好乖乖地来了。他真想仲裁长把他“驱逐出境”，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旁听席上的古明芳朝秦雨沛作双手拍掌状，表示声援。
仲裁长区玉强冷冷说道：“被申诉方旁听人之一白长喜的身份只是由申诉人单方面有异议，并不影响本案的审理，驳回申诉人请求！”
古明芳趁仲裁长不注意，冲他作了一个鬼脸。
秦雨沛垂着眼睛听完仲裁长的话，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申诉材料，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区玉强撩起眼皮看了秦雨沛一眼：“现在，进行仲裁庭调查。由申诉人作陈述。”
秦雨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把声调放得平和：“我秦雨沛原是被申诉方员工，与被申诉方签订了劳动合同，合同期为五年，今年5月10日合同期满。在今年4月10日，申诉人提前一个月通知被申诉方要解除劳动合同，但被申诉方却公然违反《中国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以申诉人违反劳动纪律为借口，作出开除申诉人的错误决定。”秦雨沛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个错误决定违反了《劳动法》，申诉人要求劳动争议仲裁庭判令被申诉人撤销错误决定，恢复申诉人名誉，按职工劳动合同管理规定对申诉人给予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
仲裁长听完秦雨沛的陈述，转脸向肖律师发问：“被申诉方，刚才申诉人已作了陈述，你们听清楚没有？”
肖律师回答：“听清楚了。”
“有没有异议？”
“有！”
仲裁长说：“请被申诉方陈述。”
肖律师以肯定的口吻作着陈述：“尊敬的仲裁长，刚才申诉人的申诉完全颠倒了事实！事实是申诉人不服从被申诉方的管理制度，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离工作岗位，无故旷工超过15天以上，在公司里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致使被申诉方蒙受了严重损失。被申诉人是为了切实维护国有企业的利益，严明纪律才被迫作出开除申诉人决定的！”
秦雨沛听着肖律师的陈述，羞愤难当，忍无可忍，她举手示意要求申辩。但区玉强仲裁长一直不理会秦雨沛。
肖律师继续向秦雨沛“射击”：“从申诉方提供的有关证据来看，申诉人完全是恶意诉讼！申诉人要与被申诉人对着干是蓄谋已久的！”
肖律师认为自己的陈述言简意赅，符合法理，他瞟了坐在对面的秦雨沛一眼，看到她紧绷着脸，心里油然起了一丝感到对方有点可怜的得意。
仲裁长继续面向肖律师：“陈述完了？”
肖律师微微一欠身：“完了。”
仲裁长转过脸来问秦雨沛：“申诉人，你对被申诉人的陈述有没有疑义？”
秦雨沛大声地回答说：“被告……”
仲裁长打断了秦雨沛的话：“请申诉人注意用词！申诉人，你对被申诉人的陈述有没有疑义？”
秦雨沛咽下一口气：“有！被申诉方才是颠倒黑白！本人在华丰公司工作几年，一直遵守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是被申诉方的原因，使本人被迫作出了要求解除劳动合同的决定……
仲裁长皱着眉听着秦雨沛的陈述，然后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在他的右前下方，书记员在飞快地敲着键盘作记录。他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完秦雨沛说的每一句话。
秦雨沛毕竟是没有上过法庭，她说了两句以后，就没词了。
仲裁长又转向肖律师：“被申诉方，你对申诉方的说法有没有异议？”
肖律师从容道来：“有！申诉人说她被迫解除劳动合同，是没有事实根据的。被申诉方从来没有违反劳动合同的相关约定，而且被申诉方一直以来，为申诉方提供了良好的就业条件，是申诉人不珍惜工作岗位，违反公司规定造成被开除的后果，请仲裁庭从维护国有企业形象、维护国家利益的大局出发，支持华丰公司的正确决定！”
仲裁长听完肖律师的话，说：“双方都讲了那么多，有没有调解的可能？申诉人？”他的眼睛盯住秦雨沛。
秦雨沛气鼓鼓地大声说：“我反对！”
仲裁长口吻粗重：“什么反对！问你同不同意调解！”
秦雨沛想了想，说：“如果满足申诉人在申诉书中的要求，就可以调解，如果不能，就不同意调解！”
古明芳朝秦雨沛用力地伸出大拇指。她觉得秦雨沛答得够策略。
仲裁长将目光转向肖律师：“被申诉方？”
肖律师显然有所准备：“这个……我们需要公司授权。公司对申诉人的处理是有法律依据的。”
仲裁长说：“今天开庭到这里。今后双方有什么意见。可以书面寄过来。休庭！”说完，仲裁长率先起身，走出仲裁庭。
肖律师坐在原位上不动，他旁边的人看他不动，也没动。倒是秦雨沛，站起身，拉着古明芳想走，书记员喊住她：“哎，哎，申诉人，你别走呀，还没签笔录呢！”
肖律师在心里笑话秦雨沛，一个连开庭后连笔录都不知道签的人，还想学人打官司？切！
秦雨沛签完开庭笔录，和古明芳走出劳动争议仲裁庭，她们沿着马路走向公共汽站。天到正午，阳光刺眼。
古明芳看了秦雨沛一眼，问：“师姐，咱们现在去哪里？”
“回花城大厦啊！过几天色彩工作室就要开业了，我们得抓紧做好开业准备！”
古明芳欲言又止：“师姐……”
秦雨沛看了古明芳一眼：“什么？你是不是饿了？”
古明芳挺直率：“岂止是饿了那么简单！我早餐都没有吃就赶紧出门了！现在饥肠辘辘！我都听到了自己的肠子在咕咕叫！你看我虚汗都出来了！”
秦雨沛一拍头：“Sorry！我光想着刚才庭上的事了，一点也没觉得得肚子饿。要拉去打靶也先吃饱肚子先！”
两人沿路右顾右看，古明芳看见前面有一个招牌，拉着秦雨沛大声说：“哎，明记快餐店！师姐，你认识那个邹SIR的快餐店就在前面，我们上那儿吃去，要他给我们打五折！”
秦雨沛嘴一撇：“要五折你说。我跟人家可不熟！”
明记快餐店门面不大。门口是沿街的人行骑楼，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小小档口，为谋升斗；司机大佬，请留路口。”
古明芳推开“明记快餐店”的玻璃门走进去，秦雨沛随后。
明记快餐店里边大概有三十多平方，前边是接待食客的餐厅，后边用玻璃隔着是厨房。厨房里，邹星明正和厨工在忙，当他透过玻璃看到秦雨沛和古明芳时，赶忙走出来打招呼：“欢迎光临！”
古明芳大大咧咧地说：“我们缤纷色彩工作室过几天就要开业了，我们先上你这儿来考察考察，看看明记的餐食质量如何！”
邹星明憨厚一笑：“好啊！请多指教！两位请坐！”
秦雨沛和古明芳在圆形餐桌边坐下，秦雨沛问道：“门口写的是你的大作？”
邹星明一摆手：“咳！什么大作！顺口溜而已！一些司机贪方便，总把车子停在门口，人进进出出都被堵住了，无办法，只好来个温馨提醒！”
古明芳说：“这样够温柔！不像有的地方，就直接写‘此处严禁停车！否则放气！’
三人都笑了。邹星明给秦雨沛和古明芳送上两杯茶水。她们端起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
邹星明边给她们续水边半开玩笑打趣道：“你们干什么去啦？刚从旱区回来？”
古明芳快人快语：“我们打官司去了！”
邹星明只是“哦”了一声，便不说什么了。
本来秦雨沛是不想说自己过堂之事的，她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过堂打官司。她心里有点怪古明芳嘴快，但看到邹星明根本就对这事不打听，她倒中意这种不八卦的性格。秦雨沛用眼神示意古明芳别往下说，古明芳住了嘴。
邹星明说了一句：“你们等一等！”他转向走进厨房。
一阵功夫，邹星明端出两杯淡绿色的饮料，放在秦雨沛和古明芳面前。
秦雨沛问：“这是什么？”
邹星明说：“弥猴桃果汁。”
古明芳迫不及待地捧起果汁，咕地喝了一大口：“啊！爽！”
秦雨沛真为自己的师妹不拘小节感到不好意思。她故作矜持的欣赏了一下盛饮料的杯子：“这杯子真别致，和淡粉绿色的果汁好搭哦！一看就给人一种冰清凉爽的感觉。”她喝了一口，“嗯，口感挺好！甜中带点微酸！维生素C一定很够！”
得到两位女生的赞赏，邹星明脸上漾出憨厚的笑纹：“两位要吃什么饭？”
古明芳问：“你有什么好介绍？”
邹星明指着墙上食品介绍栏说得飞快：“有煲仔饭，有炖盅饭，有粥，有粉，有面……南北口味，任君选择……”
古明芳指着墙上其中一款：“我要紫萝牛肉炖盅饭！”
秦雨沛跟进：“我也是。”
邹星明点头：“好！两位请稍等！”说完走进厨房。
古明芳向秦雨沛眨眨眼睛，凑近秦雨沛耳边说：“师姐，让他请我们！”
秦雨沛笑了：“你跟人家老板说吧。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跟他熟嘛！”
“郑重声明，在下跟他半生不熟！”
两人一起笑起来。刚才在仲裁庭的郁闷减轻了许多。
秦雨沛和古明芳转眼看一面墙上密麻麻的食品介绍。
等吃时，秦雨沛和古明芳都看对面墙上张贴的食品菜单：
招牌汤粉类有菜远上汤粉；炸酱捞面；回味酸辣粉；……金牌回味鸡类有玫瑰豉鸡；姜葱霸王鸡；红葱头捞鸡；……美味小食有和味萝卜；猪红汤；生煎肉包；……生滚靓粥类有皮蛋瘦肉粥；窝蛋牛肉粥；本地滑鸡粥：……营养炖盅饭类有紫萝牛肉饭；滋补腰润饭；生猛田鸡饭；……饭类还有滑蛋凉瓜饭；麻婆豆腐饭；蜜汁叉烧饭；豉椒黄鳝饭；……精美小菜类有虎皮尖椒；清蒸鲇鱼；腰果肉丁；美极海虾；时令炒油菜；……鲜榨饮品类有时果榨汁；柠茶；什果宾治；水果沙律……林林总总好多种食品，有些名称秦雨沛和古明芳都没听过，看得秦雨沛和古明芳直流口水，尤其在这个饥肠辘辘的正午时分。
邹星明端着两份紫萝牛肉炖盅饭从制作间出来，送到秦、古二人面前：“紫萝牛肉炖盅饭来了！两位请慢用！”
紫色的牛肉、黄色的菠萝、红色的椒丝圈、油润的虾子米饭，色鲜味美，秦雨沛和古明芳埋头大口开吃。
这时有客人进来，邹星明转身招呼客人去了。邹星明边忙着照应客人边留意秦雨沛和古明芳，瞥见她们吃得挺香，心里蛮高兴。
秦雨沛和古明芳吃好了。秦雨沛从挎包里拿出钱包，取出三十元，压在炖盅下。
古明芳本来就是想吃顿小小的“霸王餐”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师姐，我来吧……”
秦雨沛向古明芳一挤眼睛：“你陪我打官司，当然我得请你！不过呀，我现在只能请你吃炖盅饭。等我发达了，我请你到五星级酒店好好嘬一顿！”
古明芳乐了：“那我等着这一天！”
秦雨沛和古明芳起身离座。她们走到门口收银台，邹星明正在埋头算帐。秦雨沛向他打招呼：“邹Sir，我们吃好了。谢谢啊！”
邹星明站起身，态度殷勤：“吃好了？这就走？”
“嗯！”
邹星明跟上一句：“秦小姐，你的工作室要送餐随时通知我！”
“行！我们先走了！拜拜！”
邹星明去收拾秦雨沛和古明芳用过的餐具，他看到了三十元钱，原来他以为这两个大小姐真的是来免费“试吃”，看来自己有点小看人了。
秦雨沛和古明芳坐公共汽车站赶回缤纷色彩工作室。一路上，秦雨沛脑子里还是不住地闪现上午开庭的情景，她使劲摇摇头，想把那扰人的场面甩掉，可是不行。她就在心里狠狠说自己：“秦雨沛！你必须去掉杂念！现在，你的工作室每天都在烧钱，你要是这样下去，你和你的工作室都要完蛋！”反复念了几遍，好像管用。她头脑清楚一些了，开始考虑工作室的人员安排。她想，工作室除了自己和明芳，还要再招两个人，一个要具备美术或者服装设计的大专以上学历的人，自己培训，作色彩和形象咨询设计顾问；一个中专或高中学历就行，当文员兼前台。她把这个想法跟古明芳说了，明芳也认为好。
两天以后，花城新闻报的招聘信息栏上，登出了缤纷色彩工作室招聘一名色彩与形象咨询和设计顾问及一名文员兼前台的小广告，很快就有人可打工作室的联系电话，或上门应聘。秦雨沛在经过面试以后，敲定了两个人，一个叫崔巧怡，美术大专学历，准备培训后做色彩与形象咨询和设计顾问；一个叫甘草，护理中专未毕业，因家里穷，没念完就出来找工作了。
之所以招这两个女孩，秦雨沛觉得崔巧怡有美术底子，对色彩搭配有一种天生的悟性，是可造之材。虽然古明芳觉得崔巧怡有点“妖”，但秦雨沛觉得她穿着打扮有时尚新潮的味道，她从这个崔巧怡身上看到了她和古明芳都缺少的“开放”，看崔巧怡来见工时候的穿着多好：脸上化着淡妆，上身着白色的细线镂花开胸衬衣，里边衬深V领黑色抹胸，锁骨迷人，乳沟有分寸的半隐半现，脖项上带着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这项链一看就知道不贵，但依然给她增添妩媚的气质。衬衣长度正好卡在小蛮腰肢上，下面是一条海蓝色的布裙，包着她微翘的圆臀，一双修长小腿配上白色高跟皮凉鞋，那叫一个性感！秦雨沛直觉这人点拨以后一定是个不错的色彩和形象设计师，秦雨沛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她要让崔巧怡成为缤纷色彩工作室的“生招牌”，再就是秦雨沛觉得自己和古明芳就是缺一点“野性妖冶性感”的现代女人味，那种与生俱来的特质是装不出来的。崔巧怡来，正好有个互补，有利于缤纷色彩工作室文化和风格的养成。而甘草呢，外表纤弱，眼神里有未见过世面的慌失失，秦雨沛小时候养过兔子，那吃奶小兔子的眼神跟甘草的眼神相似。当时甘草只是恳切地要求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秦雨沛看到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失散二十多年的妹妹，有一种收留她的冲动，秦雨沛对与甘草第一次见面的对话印象深刻：
那天，甘草拿着登着缤纷色彩工作室招聘员工的报纸东张西望地找来，秦雨沛问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甘草。”
“干草？”
“甘草，是中药甘草的甘草，甘甜的甘，不是干枯的干。”
“哦？这个名字有点意思，是谁给你起的？”秦雨沛饶有兴致地追问。
“我妈。”
“你妈妈一定是个中医吧。”
听到秦雨沛的问话，甘草忙不迭摇头：“不是不是，我妈她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农民……”
秦雨沛见小甘草有不想多谈家里情况的意思，就不再问下去了：“你想来我这里工作，我很欢迎。我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一听要看身份证，甘草面露难色：“我的身份证丢了，只有一个学生证，姐姐，行吗？”
按照秦雨沛原来的想法，没有身份证、计生证、暂住证的人她是不会招收的。可是当时甘草的一声“姐姐”，让秦雨沛心里狠狠一软！秦雨沛咬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接过甘草双手捧上的学生证，看到学生证上显示甘草才刚过十七岁，如果自己不录用她，估计她是很难在社会上找到工作的。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听话乖巧懂事好使。再加上，秦雨沛工作室才做，前景未卜，只能请工资要求不高的。有经验能干的老手，人家怎么能看上这个小小的工作室开出的工资？
人招齐了，秦雨沛先把在北京学的东西传授给她的女弟子古明芳和崔巧怡，甘草也作旁听生。经过一个星期的“高速培训”，女弟子们因为都是对美术设计有一定基础的，很快找到了感觉。她们互相作色彩评估和形象设计，秦雨沛对她们的领会和悟性相当满意。甚至连甘草，也能说出一些让人感到惊奇的建议。秦雨沛认为，色彩咨询和形象设计本来就是大众化的东西，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理论，感觉对了，客户觉得你的评估和设计有助于形象气质提升就OK了。
缤纷色彩工作室开张了。四个女子，把缤纷色彩工作室内外布置得很喜庆。门口放置一个转动的广告灯箱，室内挂着粉红色的汽球和金色的丝带，很有点张灯结彩的气氛。
不过，花城大厦是以办公和经营为主写字楼，门外走过的白领和生意人顶多好奇瞄一眼，更多是不斜视地走过，与秦雨沛心理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古明芳她们三个姑娘有点坐不住了，秦雨沛按捺住自己的心慌，给大家打气：“刚开张，别着急，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上午十一点钟，邹星明驾着摩托车出发，给各个定餐单位送餐，其中包括缤纷色彩工作室。多增加了四份快餐，让邹星明很高兴——小本生意，多一个客户就多一份收入。
小风拂面，阳光普照，邹星明正在马路上快速地开着摩托车呢，这时突然从他旁边开过的一部的士开着的车窗里跳出一只宠物狗，邹星明躲闪不及，撞了上去，把那小狗撞得翻了个跟头，小狗也算机灵，一闪躲开了还要压将上来的摩托车后轮，但小狗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有有内伤，眼神凄惶，哀声乞怜。
邹星明看到小狗斜刺里撞来的时候已经刹车，但惯性还是带着车向前冲。他停好摩托车，走去看小狗，这时，的士里已经冲出一个年轻妇人，小碎步奔过去，一把抱起小狗，声泪俱下：“阿旺！阿旺！”
小狗吱唔应声，妇人泪眼模糊地转过脸怒视邹星明：“你撞了我的阿旺，你要赔我！你要带它去医院！它要是死了，我不放过你！”
邹星明一时懵了：“明明是狗撞我，怎么成了我撞狗了？”
那妇人是个蛮不讲理的主，她就认定邹星明是撞了狗，揪住邹星明陪她和小狗到宠物医院去。邹星明不干，只好打110报警。
警察来了，看了现场，作了登记，也很难定情况，只能各打五十大板，判狗主和邹星明各负担一半狗的医疗费，邹星明不想误了给花城大厦送餐的时间，就噎下了这只“死猫”，同意警察的处理，他把自己的手机及明记快餐店的地址给了狗主，心急火燎开着摩托车赶去送餐。
等邹星明将午餐送到缤纷色彩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开饭，崔巧怡劈头盖脸抱怨了一句：“怎么现在才送餐来啊？都快一点钟了！”
崔巧怡的责难，让邹星明的脸一下子胀红了。确实是自己的原因，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只能陪笑道歉：“啊，不好意思，对不起，下次一定按时送到！”
秦雨沛看到这个场面，赶紧打圆场：“邹Sir，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迟送餐的吧？”
迎面打来的冷风冷雨邹星明遇到得多了，已练就宠辱不惊见怪不怪的本事，百忍成金。但秦雨沛的和善让他的心里感到暖意。他态度诚恳：“因为遭遇了交通意外，路上被搁置了，这样吧，是我的失误，这个午餐我免费。”
古明芳在一边半天玩笑地问了一句：“真的？”
秦雨沛瞪了古明芳一眼：“别，别，我可不想让人家说我占小便宜，咱们说好月结，到时候你该扣多少扣多少！不过，你以后按时送饭过来，要是再饿了我们这帮大姑娘，我们就会一起找你睇数！”
邹星明点头答应：“行，行！我尽力我尽力！”
花钱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又过了三天天，还是没有人上门做咨询，秦雨沛心里活像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区劳动争议仲裁庭的仲裁书。
仲裁书白纸黑字：“经区劳动仲裁庭审理查明，2003年5月9日原华丰公司员工秦雨沛诉华丰集团有限公司违反《劳动法》、《合同法》一事，不属实。因秦雨沛严重违反公司劳动纪律，无故旷工十五天以上，华丰集团有限公司为严明纪律而对秦雨沛作出开除的处分。本庭认为华丰集团有限公司并无过错，因此驳回秦雨沛的申诉。……”
秦雨沛看完这份仲裁通知书，气得浑身发抖，七窍冒烟，跑到厕所，插上门，躲在里边偷偷哭了一阵，心里好受一些了，才走出来。
她把古明芳从工作室里叫到门外，把仲裁书给她看了，古明芳同情地看着她：“师姐，怎么办？”
“告！继续告！”
两人正说着，甘草来找秦雨沛：“秦小姐，有人找你！”
秦雨沛以为有顾客上门，一看，原来是邝翠波来了。
“波姐！是你？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问人啰！”
“你有什么事？”
“阿沛，是我连累了你！我看到单位宣传栏里贴出了仲裁书，我知道了你是委屈的，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波姐，别这样说！不是你的事，也会是别的事！你别自已心里过不去！”
“不是啦，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波姐，大家都知道当时你的难处，如果我是你，在受人欺负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人帮一帮吧？”
“可是，你因为这样打烂了饭碗！”
“波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些当官的身边混，想同流不合污很难。其实这样走了也好，早走早着，走得快好世界！自己干，不用看人家的脸色。我不忿的是他们说我严重违反劳动纪律。戴着这顶帽子，我怎么在江湖上行啊……“
“阿沛，你知道吗，我听说黎练他们早就和仲裁庭的人打龙通（粤语：意串通）了！”
“完全可能的！人家有权有面……”
“那你怎么办？”
“继续告，告到区法院！区法院输了，再告到市法院！”
“好，阿沛！我支持你！下次你开庭， 一定通知我，我去撑你！”
秦雨沛和邝翠波在这边说得热闹，古明芳在一边听得心凉——师姐真是“死牛一面颈”，跟单位打官司有多难啊，人家是单位出钱单位出人有的是时间，你是单枪匹马，势单力薄——古明芳家里有人跟国企打过官司，她知道苦处和难度——官官相护，人人都讲究关系，你帮我，我拉你，勾结在一起，要打赢官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她知道师姐现在是谁劝都不听的，古明芳真是不明白，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人们都把雷锋当成傻帽的标本，当作开玩笑的代名词，她还愿意帮邝翠波这样的弱势者。唉，好傻的师姐！要是这个邝翠波是你的第一个客户该多好啊！
邝翠波走后，古明芳有些不以为然地问秦雨沛：“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名声？要是我，根本就算了，才不跟那些人较真呢。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到头来，即使官司赢了也当输的。”
秦雨沛听了古明芳这话，脸一下胀红了，很生气：“我们做工作室，是希望给别人体面和尊严，而我自己，却没有体面和尊严，我是死也不能接受的！”说完，撇下明芳走了。
明芳倒没有生气，她终于明白了，师姐是羞耻心、同情心、悲悯心使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理解万岁吧。
秦雨沛到区法院递交了上诉状，要求重新审理与华丰集团公司的劳动争议案，在交纳了二十五元以后，区法院受理了秦雨沛的案子。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秦雨沛白天研究色彩市场，晚上研究劳动法规，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接到区法院的开庭通知书，一周以后开庭。
缤纷色彩工作室还是没有客人，秦雨沛把古明芳、崔巧怡、甘草都赶出去，让她们先找熟人、朋友、再找熟人的熟人、朋友的朋友，动员她们来做色彩咨询和形象设计，给五折优惠。她自己留守大本营，同时做应付开庭的准备。
可是，古明芳她们带回来的消息让秦雨沛崩溃：“非典”时期，人们没事都少出门了，谁也没有闲心做什么色彩咨询和形象设计了！秦雨沛真是被当头一棒！自己这段时间忙昏了头了，没有重视“非典”的影响！
秦雨沛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这色彩咨询和形象设计，确实是太平盛世有钱有闲人的生活享受，“非典”来了人心惶惶，出街蒙个大口罩，谁还有什么心思追求美丽呢？罢罢罢，先收拾心情打官司！
开庭的日子又到了。这次开庭如上次在劳动仲裁庭如出一辙，只不过申诉方成了原告，被申诉方成了被告，仲裁庭成了法庭，庭上挂的标志由工会会徽变成了国徽。还有，这回旁听席上多了一个邝翠波。法庭调查，辩论，跟在上次在仲裁庭过程毫无二致。
这一次，秦雨沛比上一次有经验了，她回答法官提问一般都是想好了才回答，而且态度平和，力求博得法官同情。
但是，秦雨沛不知道，为了打赢这场官司，黎练下了比上场官司更大的成本，败诉的果子早就吊在她秦雨沛的头上了。
一个星期后，秦雨沛收到了区法院寄来的《花彩法民一初字第86号判决书》，结论是维持区劳动仲裁庭的判决。秦雨沛期望值已经很低，这次，她没哭，只是立马着手向市中级法院上诉。
秦伯涛为参与海军舰船的一项科研，到外地两个月。因为太忙，他和女儿联系很少。他回家以后，发现女儿瘦了，脸色有点苍白。
秦雨沛把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困难和麻烦告诉了父亲，秦伯涛听了，认为“非典”期间，没有客人可以理解，他劝女儿不要太着急；打官司的事，他建议说：“阿沛，现在官司都打到中院了，我认为你应该请律师，劳动争议仲裁庭和区法院一般算是初审，做出判决以后，还有可能推翻，但是二审以后，再推翻就难了，打官司也是一门专业，我看，还是找个律师吧。”
秦雨沛想了想，接受父亲的建议：“唔！好的！我明天就去找律师！”
“阿沛，爸爸工作忙，有点顾不上你，很多事只能靠你自己解决了。”
“行啦，老窦！我都二十八了，你放心吧！你个女自己执生（粤语：解决问题意）的！”秦雨沛故作轻松地回答。
秦伯涛微微頷首。自己不能一辈守着女儿，忍心放手，让女儿独立处理问题，是这个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