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9. 28
经过ICU的锤炼,再入江湖就什么都不怕了,看病房的病人都是小菜一碟,再听见催命似的呼机响也不心惊肉跳了,姐什么没见过啊!
经过ICU的轮转,孩子他爸也终于同意搬家。
当初申请的时候,俺就以俺们家为圆心,以车程不超过1小时为半径划了个圆,只有落在圆圈内的俺才申请。经过七八个面试,没想到就match到了现在这家正好在圆边上的医院,开车正常45分钟,堵车就1个小时甚至更多。
还没开始做的时候,俺就咨询了前辈们,都说第一年每周得工作70小时,来回跑几乎不可能,必须得住在医院附近。
俺就跟孩子他爸说了,搬家吧,可以把我们的房子出租,再在医院附近租一个象样的房子住。医院附近就是一个火车站,到纽约只要30分钟,你上班比现在还要方便;医院有自己的幼儿园,还是品牌连锁幼儿园,收费只要外面的一半,虹虹的问题也解决了; 而最主要是,我该节省多少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啊,这些时间我可以用来照顾家里啊。
可孩子他爸不同意,舍不得把我们的房子租给别人住,怕人家弄坏了。这所房子是我们真正拥有的自己的第一个家,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孩子他爸美国梦的实现。他为这所房子付出了很多心血,对他而言,这所房子就是他的家。可我觉得,房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家里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于是我在每天睡觉时间都不够的情况下,还得花至少一个半小时在路上开车。很多时候,我下完夜班硬撑着往回开,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上下眼皮打架。
ICU的超长时间和超高强度终于让我坚持不下去了,很多次下班以后,我只能不回家,就睡在医院的值班室。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在高速路上冒险。
一周妈妈只能回去一两次的生活显然爸爸和虹虹都很不满意。雪上加霜的是,保姆的小儿子从国内回来了,现在她要每天接送在两个不同学校的小孩子上下学,给两家做饭,虽然不太远,但开车也得十五分钟,来回折腾,于是她提出不干了。
没有了保姆,妈妈又不能天天回家,回家了也已经又晚又累又困,这日子该怎么过?
于是爸爸终于同意搬家。还是不舍得把我们的房子租出去,于是就租了医院宿舍楼的一套两室一厅,搬了些简单的家具过去,平常就住在那边,周末还回自己的房子来住。爸爸说,这房子不能空着,得要有人气。得,从每天跑改为了每周末跑,已经好多了。
医院的公寓楼条件一般,没法和我们的房子比。但最最重要的是,我每天只要走路两分钟就可以去上班了,虹虹上幼儿园也只要两分钟。以后七点到,六点半起床都来得及,想想都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2009. 10. 12
我们搬到了医院的宿舍楼,新保姆还没有找到。我们还是经常吵架,还是照顾小孩、做饭洗碗、操持家务那些琐事,而且越吵越烈,上纲上线到对家庭责任的问题。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能偃旗息鼓几天;一旦有任何事情,无论大小,他就会责怪我和我的工作。比如某天我要值班会回家很晚,而他也不能早回来接虹虹,或者虹虹生病了需要有一人请假,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说:
“你辞职吧!什么狗屁工作,累死人也挣不了几个钱!”
“你就是做完了也没我挣得多!”
又或者,“你只关心你的工作,不关心这个家!”
是,做医生确实没他华尔街挣得多,可我当初决定做这份工作就不是为了挣钱。我觉得我所从事的职业很崇高,对社会的价值比华尔街大得多。我不认同他以及几乎所有所谓华尔街精英的金钱价值观,我更不能容忍别人侮辱我的工作和我为之奋斗的事业,否认我过去十几年所受的教育,否认我的价值。
我也不认为我只关心我的工作而不关心这个家。确实,我工作的特殊性质牺牲了我很多本应该在家的时间,但只要我不在上班,我就在照顾这个家,我放弃了我所有的业余爱好,放弃了几乎所有的社交活动。
而他,当初口口声声说支持我,而现在,眼见我三个月掉了十磅,每天累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却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点点哪怕是看电视玩电脑的时间,比以前多干了一点家务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这个家所有的功劳都是他的,而所有的过错都是我的!
我们的争吵日益升级,甚至互相都说出了“如果没有虹虹,我早就跟你离婚了!”这样的话。
我们当初都是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抱着结婚的目的认识的。就象你饿了,想吃木须肉,于是进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份木须肉,端上来的也确实是份木须肉,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没让你特别激动,也没什么特别失望的,于是你就吃了这份木须肉。我们的婚姻就是这份平淡无奇的木须肉。
因为双方的性格都很强,结婚以来,我们几乎每周一小吵每月一大吵,也几乎到了快要离婚的边缘。后来发现我怀孕了,于是所有的矛盾都先搁置到了一边,我们有了聪明可爱漂亮快乐的虹虹,我们的日子也因为虹虹而有了改变。
而现在,我们的矛盾因为我的住院医工作而再次激化。我每天都承受着极大的精神上的压力和身体上的劳累去上班,而回到家,还要面对没完没了的争吵,承受更大的精神上的痛苦,我甚至都已经不会笑了,每天只有和虹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体会到一点点的快乐。
而今天,在又一次爆发的争吵中,他居然冲我嚷出了:“陈蕾,我告诉你,大街上随便一个女人都比你强!你信不信,三个月我就可以再找到一个女人!”
而我也气疯了:“谁在乎你呀!有本事你就去找啊!”
我觉得我的工作和我们的关系都在把我的精神和身体往极限上逼,看我到底能承受多少。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坚持多久。
2009. 10. 20
中国超市的免费报纸上的小广告还是有些用的,我们的新保姆找到了,是个陪女儿来读书的台湾老太太,干活还不错,就是爱唠叨。一会儿嫌我们小公寓的厨房没有窗户,抽油烟机也不够劲,炒菜的油烟熏了她的肺有损她的健康;一会儿又嫌我们住的房子条件差,卫生间的水龙头不好用等等等等。
我有时候下班回来累得连话也不想说,就想安安静静地呆会儿,可她偏又从报纸上广告里找些五花八门的养生之道健康信息来问我,甚至有一天让我带她到我们医院免费打H1N1疫苗。我的天,还以为我多大能耐呢,我不过就一小实习医,H1N1疫苗刚刚上市,目前还只是限量提供给医护人员,就是我妈也没法免费打呀。一拒绝,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我可是给你带小孩的,我要是生病了,对你的小孩也不好啊!blablabla…” 唉,就听着她唠叨吧,只要负责任,对孩子好,能解决我后顾之忧就行。
有了保姆,我们的家务负担减轻,矛盾也缓和了些。
我几乎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还要不要做下去?如果为了这个工作闹到要离婚,我愿意吗?值得吗?都说美国医生离婚率高,不是没有道理的。
和我同样拖家带口的女同事们商量,她们都异口同声:决不能放弃!你已经经过那么多努力走到了这一步,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做还做不了呢,你怎么能放弃!再说最难的头三个月也已经过去了,再坚持一下,第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第一年过去了,第二年第三年就算不了什么了!一切很快就会好了!
英国来的印度女超人更是说:你是你女儿的role model(行为榜样)!你在用你的行为教育你的女儿,你是优秀的,你的能力可以做到的决不能轻言放弃!这将影响她一生对女性价值的看法和面对困难时的态度!
真是有如醍醐灌顶啊,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再提这个问题。
最重要的,还是孩子他爸的意见。
他其实也很矛盾,既希望我能全心全意照顾家里,心里也明白我不会安心做家庭主妇,我会很不开心;而且从他惯常思考的投资的角度,我此时退出意味着之前我们对此事的所有投资,包括金钱上的、时间上的、教育上的,都泡了汤,没有了回收的可能,而只要我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光辉灿烂的那一天 – “我老婆做医生了,我可以退休了!”
我们就这样争吵着和好着矛盾着纠结着坚持着,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