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讲我的忘年交———蕴荷。
说起和她的交往,那还得从一件邻里纠纷说起。蕴荷住在沁园邨,那是一片被称作新式里弄的民居,据说大明星阮玲玉生前就住在那条弄堂里。
蕴荷和她的三个女儿住在那条弄堂有近二十年,因煤卫合用和她家清一色由女性组成的缘故,自然就处于弱势地位,矛盾啊受欺负就随之而来,那种纠纷真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是解决不了的人和人之间强和弱的矛盾。这样,一来二去纠纷没彻底解决,我和蕴荷倒成了朋友。
蕴荷那时已经年过五十,但看上去像三十多岁,白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眼睛不大也不是很明亮,但胜在柔和舒服;她个子不高才1米55左右,她的美不是那种夺目的,而是很耐看的那种,说的上海话也是那种老式的上海话,柔柔的慢慢的,个别字还是老式的用字,对我来说很新奇和好听;她的打扮总是很得体和低调,有自己风格的那种时髦,看上去很有气质的样子,碰到过几次,不了解她的人总猜她是教授。有趣的是,那时在生活中,蛮多女教授长得马虎,打扮得也蛮马虎,气质有时也不太好,多了点那个时代的烙印。
接触多了,慢慢就了解了蕴荷的故事。
蕴荷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家中薄有资产,但到了解放前夕,在市政府谋职的父亲因世道动荡被迫闲赋在家,年方16岁的蕴荷就从中学辍学,到申报谋了份打字的工作,挑起了养家的部分职责,她说:虽然那时的生活很艰苦,但到月底能领到米面,全家不至于挨饿,这是她这辈子最感欣慰和自豪的事。
之后,到了五几年,美丽的她嫁了如意郎君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先生来自一个粤商家庭,他们住在淮海路上的某公寓大楼,他们的住房挺宽裕的,是一套两卧煤卫独用的七十多平方米公寓,那时她是某局的科员,先生是公司高级职员,因他们解放前就已经在这两单位谋事,所以工资是按新币制折算的,收入在当时来说是很不错的,那段日子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他们陆续有了三个女儿,直到文革。
一九六六年的冬天某天,蕴荷的命运一天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先生在她上班的时候,从公寓的阳台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断然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蕴荷一直没弄明白,也无从找到答案。这事发生后,带着三个年幼女儿的蕴荷,一心只想搬离那伤心的公寓,就匆忙中通过换房搬到了沁园邨,从独用的煤卫设施转换到合用的煤卫。那段时间是蕴荷最艰难的时候,她从一个年轻幸福的少妇,成了一个缺少欢颜的女人,她的内心是冰冷的,不知不觉中,她的外表也像结了冰,同事在背后给她取了个绰号:冰美人。
这么多年来,蕴荷煎熬着度过冷清的岁月,将三个女儿养大,大女儿已出落成一个年轻的美女,但缺少蕴荷那优雅淡定的韵味,另外两个女儿,长得就远不如姐姐出色,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姿色的女子,让人感叹:美丽和优雅有时并不能如企望般延续,多少总是一种遗憾。但是,当身处充满希望的时代,蕴荷女儿们的未来会过得比她们的母亲幸福,这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