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勐
我来自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出生在中缅边境的丛山峻岭中,是一个典型的乡村孩子。
从小与溪流为伴,山林为伍,捉野鸟、采野果、抓鱼、摸虾,乐在其中。
我打小喜欢树,特别是喜爱榕树(当地称大青树)。
我的家乡,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榕树之乡”。村头寨尾、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到榕树的身影。
故乡的大榕树,高大雄伟,有的一棵树占地数亩,根须无数,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森林,堪称真正的"独树成林"。
我的家门口,刚好也有一棵大榕树,天大的一棵树,占地两三亩,枝粗叶茂,七八个人都围不过来。
我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记得我和二弟出生后,妈妈特想生一个女孩。不料,事与愿违,我的三弟出生了。妈妈不死心,从傣族大寨子里,专门请来老佛爷,寻求生女孩的仙丹妙药。老佛爷来到我们家的榕树下,焚香、念咒、跪拜,求得妙方两帖:一、虔诚祭拜大榕树;二、让三弟做女孩打扮。 从此以后,可不得了,三弟真的留起小辫子,穿上花裙子,满世界的和女孩一起玩耍。妈妈对着大榕树,天天烧香,日日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看着三弟被打扮成女孩,我还被同学们嘲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但又无能为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的来到大榕树下,双手合十,两眼含泪,乞求说:“大榕树老爷爷,求求您,让我三弟做回男孩吧。”
两年后,我四妹出生,三弟换回了男装。
“百年人生,千年榕树。”妈妈曾经对我说:“阿勐,你要记住,榕树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神树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千年的古榕树,在历史长河的不经意中,它们包住了古塔,包住了古墙,形成了“树包塔”和“树包墙”的奇观。受到当地的汉族、傣族、景颇族、德昂族和阿昌族的顶礼膜拜,香火经久不衰。
小时候,我好奇的拉着妈妈问:“妈妈,这棵树到底有几百岁了?”
妈妈看看我,笑笑,神秘的对我说:“我也不知道几百岁,听祖上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小就爱爬这棵树。”
我想了想,实在算不出,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到底有几岁。听妈妈这么一说,我感觉和榕树特别亲切,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我时常爬上榕树的最高点,遥望远方的绵绵群山,浮想联翩。
一个山里的孩子,实在想像不出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唯一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走出望不到尽头的大山,实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没有实现的愿望。我想见见真正的飞机、火车、轮船。还有,我也想去看看北京天安门,我想知道是天安门城楼高,还是我家门前的大榕树高。
多年前的一天,我终于长大了,要远行啦。爸爸妈妈送我到榕树下,我深深的给榕树鞠个躬,告别了大榕树,告别了父母,告别了兄弟姐妹。我走出了大山,跨出了国门,飞越太平洋,来到了美国。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打拼了事业,丰富了人生。
此时此刻,我最最想念的,还是故乡的那棵大榕树。春去冬来,年复一年,也许它又长高了,又长粗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一个特别的梦。梦中,我长上翅膀,向着故乡飞去。翻千山,越万水,回到了我的故乡。
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那棵大榕树。我来到榕树下,高兴的流出眼泪,正想往上爬。
突然之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几乎要把榕树掀翻。我急忙死死抱住榕树,拼命的叫啊,喊啊,用尽了力气,喊哑了声音,无济于事。大榕树还是被吹倒,把我抛上天空,我“啊”的一声惨叫。梦醒了,枕边湿成一片。
我气喘如牛,惊魂未定。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妈妈的电话,恶梦的惊吓,回不过神来,我喃喃的说了三遍:“妈妈,妈妈,妈妈。”我希望妈妈会给我点安慰。
谁想到,妈妈刚开口,就语气沉重的说:“阿勐,我们家门前的那棵大榕树,已经被砍断,根都挖掉了。”
我还反应不过来,妈妈接着说:“开发商计划在原地盖一个小区,叫榕树小区。”
不明白,没有榕树的小区,叫“榕树小区”?!更不明白,盖小区,为什么一定要砍掉那棵古老的大榕树呢?!
悲从胆边生、痛从心中来。天哪,那么大一棵古榕树,连根拔起,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沉默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泪水夺眶而出。妈妈感觉得到我在伤心,在流泪,她轻轻的说道:“阿勐,别难过。我为你,偷偷留下了一段树根。”说完,挂断了电话。
一段榕树根,不知能否种到土里涅槃重生.......无论如何,我要请最好的根雕师,帮我做一个精美的盆景,我要种上一棵小榕树,赋予它新的生命。
假如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榕树,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榕树。抗风雨,抵严寒,迎闪电,接雷击,枝桠拉住树叶不放弃,树根紧咬泥土不放松。
当然,我要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人类足迹.........
李勐
2013年11月24日
于美国北卡州夏洛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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