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多, 北京到了。
恰当飞机从高天上稳缓落地的时候,众人的心却不妙地悬吊起来。闷罐的机舱里,竟然有一股陌生的的气味在横冲直撞。
靠窗的人们,鼻尖顶住舷窗冰凉的玻璃,目光尖锐,试图打探真相,却都被一片灰色的蒙昧,如同盾牌,反挡回来,更刺到了自己。
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是雾霾”
苗皱着眉,用围巾蒙住了口鼻,又帮孩子们把羽绒服的衣领竖得更高。在每人颈上,铸起一道长城。
却没什么用。
过海关的长长人龙里,估计嫌恶、沮丧,甚至是后悔的心情,也暗地里,随着队伍一拨一拨地涌。
反正还未出机场的大门,马上掉头回家的念头,早已在苗的心里,明明灭灭了无数次。
出租车载着苗一家人朝市中心的酒店驶去。车内播着不知名,倒也不难听的英文歌。她本来是期待有卷着舌头的京腔,好勾起些怀旧的暖意。
后来她明白司机为什么不说话了。
迷雾里实在看不远,路牌的字逼到眼前了,才知道,他们正在向一个酒瓶子底前进,六环、五环。。。一圈圈,也难为司机还没有晕。
路旁不时有霓虹灯招牌浮现。远近高低,大红或银亮,字体很摩登。但看不清下面的端倪。天地是一幅模糊的报纸,只广告的字句,闪烁其词,又莫衷一是:
“新农村,新养老,新传媒”
“月亮湾,七星河,地球人最不能拒绝的安居。”
苗此行的主要名目,是大学同学的聚会。至于家人呢,都没来过北京,纯粹是陪她,她还给热带出生的孩子们,开了个空头支票,说天会下雪。
其实苗只是想回来探望久违的京城。如果时间也是金钱,那她此刻的口袋里,正揣着20年的阔别,简直有些衣锦还乡的豪华呢。
可没料到天气坏到了这地步。直让人想退、想逃、想缩回自己的壳,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做。
除了一晚上的梦,梦并不因时空的改变而停止,也不受人控制。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天也晴了。又看见了蓝天和白云。
第九封信
你收到了吗?我用手机发的一张照片。是一条著名的小吃街。上面并没有我,只一个老字号的饺子馆。你一定还记得,上次请我,也是吃这家的饺子。
我完全记不起饺子的味道究竟有多鲜美。
我那时坐在你对面,就象在梦里一般。我偶尔偷偷瞟一眼你,又马上避开,你也是。我们是多么不好意思。
我没忘了让自己保持住微笑---其实,刻意是多余,我会做的只剩了笑。紧张里的唯一的放心,是有人说过,我在这个样子的笑容里,最可亲;可也有人说过,我若不笑,就长得象某一个名女人—却是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人。
你大概不知道我晕晕乎乎的状态,居然还叫了啤酒。可我们两都不是能豪饮的人。结果一瓶都喝不完。为了不浪费,我红着的脸只好越发得红,简直就是崔健唱过的红盖头。
起身,不稳。下楼,得扶你。我嘴里说“怎么就晕了?”心里才相信,梦是成了真。
你说你也是,不如咱两学李白,斗酒诗百篇吧。
你真会开玩笑。
那时刻,哪里还会有什么劳什子李白,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现在才明白,空白其实就如国画里的留白,不多,却随处。
就像那张没有人的照片。就像昨晚,我梦见了你。梦见我们紧紧拥在一起,那满怀的温暖和亲切,已足以让这迷蒙的冬日,完完全全走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