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丽江酒吧-6

我看了一眼雅克，他正在埋头写作，奋笔疾书，键盘啪啪作响。自从他在大理被盗之后，他在别人的资助下，来到丽江呆下不走了，每天给他老家普罗旺斯一城市的地方报纸写专栏。

他的那个城市是这样一个地方，恐怖分子袭击了美国的双子楼，那里的人们可能几天后才知道，本拉登死了，他们也不吃惊，但他们自豪于自己城市的每一个景点，每一个小吃，每一条铺着石子的小街。走在那样的小街，你常会冷不丁地看到某个地方贴着一块亮闪闪的牌子，上面写着：我们的好儿子某某于某世纪某年某月某日为城市的自由解放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他们的好儿子雅克在遥远而古老的中国的一个古城被盗了，他沦落到另一个古城，地图上都不轻易找得到。他每一天在这里的生活，都揪着他们的心。所以他写啊写，丽江的一点风吹草动，一声鸡鸣犬吠都会引起他们极大的兴趣。

他写他如何因为跟警察打交道而学了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写他借住在稻香客栈，客栈的房客，那雕着花的古老的木扶梯，小院里的盆栽，他拍了大量照片。其实他每天都拍无数照片，然后坐在我的店里一张一张地挑选。不过除了与他自己有关的，最后采用登报的大都是网上东找西找得来的。他还写大雨过后，霞姐会带着他们去采蘑菇，然后顿鸡给他们吃。在雅克的笔下，那蘑菇顿鸡的香味整个丽江城都能闻到。在雅克笔下，我们平时觉得平常稀松的事，变得那么吸引人。

雅克引起的效应是巨大的，他老家城市的旅行社及时捕捉了这个信息，夏天就组织了一个大团到丽江来了。那天雅克正在酒吧的外面喝着威士忌，忽然听到了他家乡的土话，隔着小河，他试探了一句，人家真是他那小城来的，雅克两步跨过小桥去到对面，跟家乡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分别时，某位老乡的一句话让他感动得哭了好几天：“我们太为你骄傲了，能在这种蛮荒之地坚持这么久。。。。。。”

雅克大概是写累了，停了下来，跟旁边的晓阳说起话来。他最喜欢跟晓阳交流旅游的经验，晓阳告诉他他们怎么骑车到这里来，中途遇到哪些好人、美景、险情。而他则绘声绘色地给晓阳和大家讲他如何通过越南来到中国的事，他口中的越南，肮脏、险恶、故事层出不穷。

在晓阳这儿听到的故事，他又把他写到他的文章里，说一个年轻的中国男孩儿，从东部骑车到西部，相当于从马赛骑到诺曼底呢，然后他把晓阳沿途经过的省份，跟法国的省份作对比，从面积、人口、GDP方面，好象人家晓阳的故事倒成了他自己的故事。他的读者读得津津有味，编辑也催着他要稿子。他生活的全部来源就是稿费，活得有滋有味的。


酒吧又静了下来，雅克也不写了，就坐着发呆，趁那当儿，我走到他面前：“雅克，能向你打听个事儿吗？”

“当然可以，漂亮的晓霜。”雅克对女人一向夸张。他本来就是坐着，但他故意作成十分仰视的样子，让我感到被崇拜。他这样对待所有的女人。

“雅克，你喜欢纳西壁挂，听说有个中国人专门收集丽江壁挂，想把它推销到欧洲美国？”

“好象。。。有这么回事儿。”

“你认识他吗？男的还是女的？”

“我听说过她，是个女士，但不认识。不过我可以跟小贩们打听一下她。怎么，你想认识她啊？”

“不。。。”我支吾道。“我只是想多看一些壁挂。”

雅克开始紧锣密鼓地打听那个神秘的女人。他走街窜巷，挨户探访，乐此不疲。

当然雅克首先是有心想帮我，但打听女人，也是他最乐意干的事。此外，问小贩跑街坊，见风土看人情，他更是高兴，这样他又有很多东西可写了嘛。

他先在四方街询问了每一个小贩，小贩们的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个老头儿，有的说是个老外，有的说是对日本男同性恋，却没人说是个女的。于是他开始走进古城那些小街小道。每次他回来，都会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他怎么敲开街坊家的门，看到街坊端着饭碗从这家窜到那家，东家夹一筷子菜，西家喝口汤，他看着都入迷了。。。

他说着，忍不住又奋笔疾书，说那个古老的国家里那个古老的小城，人们窜着门吃百家饭，孩子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彼时的法国大选正如火如荼，对手们互相揭短，互相挖丑闻，私生子逃税资助独裁者等言辞不绝于耳，辩论激烈又恶作。猛然看到雅克笔下这些小国寡民的田园生活，人们完全被迷住了。

这天，雅克一进来就说：“我跟你们说啊，今天南边那条小街的王大妈看到我就对别人说：这年头整什么容的都有，有把头发染成老蓝色和狗屎黄的，有隆胸吸脂的，却还没听说把自己整容整成个外国人的。”

大家一阵大笑。

“那是因为你说着纯正的京腔，穿着北京老布鞋。”何如说。

“可不是。。。”雅克很自豪。

“雅克，这下你写篇文章，你的家乡人又要为你自豪了。”晓阳说。

“说真的，”约翰插进话来。“雅克，我的汉语都没你这么好，看来，我得被盗一次才行。”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那个德国人和柳树都笑起来。

雅克确实为他的汉语而自豪。虽然他不怎么会写汉字，但是他能当画来欣赏。有一次他写了一篇文章，论述东巴文字和汉字，说是相比起来东巴文字更象形因而应该是更古老更原始的文字，说不定研究东巴文字可以有助发现汉字的起源。文章发表后，家乡镇上一个业余爱好埃及象形文字的中学历史老师写了一封来信读后感，大胆预言说本省又要出一个商博良了。这让雅克既兴奋又惶恐了一阵，还好以后就没人再有兴趣。雅克自己也再不提这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