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7) 流星锤

老烟参加革命以后,一直自觉自愿地向工农学习。他属于“会干活”那类人,体力并不很强,但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能把活干得漂亮,所以在工农圈子里还是混得开的,他也经常能从劳动中找到乐趣。然而,不管老烟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把自己改造成一名“工农子弟兵”。

老烟与工农子弟的根本区别在于独立意识太强,无法摆脱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这实在是“小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尽管行动上老烟能够做到“一切行动听指挥”,但在思想上他却很难无条件服从,“做党的驯服工具”(当时的流行语)。这使他很长一段时间既苦恼又自卑。

对于那些“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体力劳动,老烟并不反感,甚至会受虐般地主动接受,期望从中获得一种“赎罪”的快感。可是老烟骨子里对自由思想的那份向往,又每每使这种快感化为乌有,留下的只是失落彷徨。老烟的这种矛盾性格,使他很难对组织保持执着与忠诚——而许多工农子弟却很容易做到。老烟后来被组织所抛弃,成为“边缘人群”,可以说是必然的。即使他能再走一遭,结果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大概就是所谓“宿命”。

【再说“自伤事件”发生后,我连受到团、营首长的批评,麻子营长更是天天下连督阵。战士们的劳动强度进一步增大,自然要吃不少苦。在这种氛围下,我也不能靠着施工员的身份优哉度日,而必须抓紧空余时间参加班排劳动。不过我不愿去抬担架,这活儿太单调。我看中的是打炮眼、装炸药和点炮,尽管有危险性,可是够刺激。

3排长的流星锤打得漂亮,我决心将它学到手。所谓“流星锤”,就是两手握住锤把的顶端,轮圆胳膊,将铁锤准确地砸在钎头上。由于两者只有很小的接触面,如此远距离操纵,大幅度抡转,稍有不慎,就会打偏滑落,砸伤掌钎人。所以没有十分把握,一般不敢用流星锤这种打法。

为了向3排长学绝招,我主动为他掌钎。在坚硬的岩石上打一米深的炮眼,掌钎很关键,要领有四条:第一、保证钢钎垂直,不能掌偏;第二、锤每敲一下,须把钎转动一下(因为钎头是扁的,来回转圈,才能打出一个圆形的炮眼);第三、打一阵子就得把炮眼里的石渣掏出来;第四、不要把钎头和自己的脑袋联想在一起。

3排长关照说:“你只管掌稳钎,别晃动。我有十成把握,不会让你搭进小命的!”他自信地笑了笑,朝手掌吐点唾沫,握住锤把,用锤先在钎头上轻敲两下,调整好身子与钢钎之间的距离,然后开始抡锤,由小圈及大圈,一锤重过一锤。锤声沉闷,却极有力量,震得我两手酥麻。在阳光的映射下,3排长黝黑壮健的身体泛出金属的光泽,一双铁臂上下翻飞,把12磅的大锤舞得直如流星赶月。我真正体会到劳动迸发出的力与美!

抡锤和掌钎之间靠的一种默契和信任,如果有一方哆嗦,就可能出事。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是古代有个勇士,能一斧子把同伴鼻子上的白灰砍掉,却不会伤人。大家都称赞这勇士功夫了得。后来同伴去世,勇士便再也无法表演绝活,因为普天之下没第二人有如此胆量,人们才知道他那位同伴其实是更“勇”的“士”,而这份勇敢正源于两人之间的无比信任。

掌了一阵钎,我便向3排长提出想学“流星锤”。他说:“好啊,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不过先得练臂力,这是基本功。光耍花架子不行,锤头发飘,中看不中用。另外我得提醒你一条,别老盯着锤看,时间长了会发晕,容易出事。两眼只须注意钢钎的垂直度,凭感觉,熟练就好了。”

3排长按我的体力,给我找了一柄8磅锤,又唤一名战士来替我掌钎。在他的指点下,我很快上手。练到最后,我也能把10磅重的铁锤连抡100多下。3排长夸我悟性好,经常拉我跟他打“双流星”,一锤连一锤,一锤追一锤,煞是好看,简直成了工地上的表演项目。“小知识分子都能打‘流星锤’啦!”战士们的眼里露出称羡的目光。连长不住夸我,指导员更是认为我能自觉刻苦地锻炼改造,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这一来,我干得更欢了。】

2009-06-11

 

五月绿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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