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公主》(上)

总想和谁说说过去和现在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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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门公主

 

                                                作者   地中海阿明

       

 

        春天港口的日出是绝对不同凡响的;极目远眺,水天连成一片,淡淡的几抹浮云为即将喷薄而出的红日勾画着银亮,绯红和金黄色的动人花边。一阵海风掠过,带给你一丝丝凉意;风中夹杂着一点点海藻的腥味。海,被光染成了粉红色,用细碎的波浪轻轻地抚摸着海岸,发出喃喃的低语,仿佛大海为自己曾经的喧嚣而感到羞涩。

         太阳出来啦!她那灿烂的光芒照亮了码头上一尊尊雄伟的塑像——巨大的塔式门吊,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龙门吊车”。他们那巍然耸立的塔式顶端,或傲然举目问苍天或谦逊地俯身向大地,那种豪迈的气势使人觉得,这就是英雄!他们那特有的门式身形,威严而端庄,仿佛在告诉我们;这就是通往幸福之路的大门!这些巨人般的钢铁模特,把蓝天当画布,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充满力量的美丽的线条。

         是啊,见过大海的人才知道什么是辽阔;见过港口日出的人才真正懂得什么是雄伟和壮观!

         呜——,汽笛一声长鸣,海鸥嘎嘎”地欢叫着,在吊车身边盘旋,仿佛在告诉人们;新的一天来到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自古以来,人们一直在思考;究竟是“庄生化蝶还是蝶化庄生”?终于郑板桥说了一句;“难得糊涂。”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香港的陈复礼也说;“何必认真。”南京的孟非也说;“怎么吃都好吃!”本来么,连人生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也记不清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了,好像,真的好像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和每天一样,比上班时间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港区大门口。大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煎饼果子摊;左边是冯大娘的,右边是冯大爷的,老两口在这摆摊也有好几年了。按规定,港口大门周围五十米是严禁摆摊设点的。但冯大爷是个“老码头”了(过去在码头干搬运工),他们唯一的儿子也在修建港口的时候牺牲了,所以港口领导经过研究,破格允许他们在门口摆摊。时间是每天早五点至早八点。八点钟以后必须离开,走之前要把环境打扫干净,如有违章将吊销许可证。

       老两口金婚五十年的合影像是我给照的;男左女右并排站在摊煎饼车前,冯大娘左手抓着三个鸡蛋,右手拿着摊煎饼的推子;冯大爷双手捧着一套特制的大煎饼果子;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呵,小两口挺般配!”把二位老人乐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我一连拍了好几张,选出一张打印成A4尺寸并装了镜框送给他们。《老年报》挑走一张,登了半版,题目是“老有所为”。老俩口看了高兴得不得了,当时就买了一捆报纸,见人就送一张。这可把《老年报》的主编于老头乐坏了,捅捅我的后腰小声说:“多给拍点啊!”

        冯大娘对我那是没说的;大鸡蛋大煎饼脆果子,多加佐料;大爷对人也挺热情,客气话一套接一套,但手底下绝对勒的紧,这不,我们主编王老头的煎饼,总比我的小至少三分之一。

        可是今天这老两口儿好像有什么事;冯大爷那边光忙活不说话,冯大娘直到把我那两套双果子加鸡蛋的大煎饼摊好之后,才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听说了么?”

         “什么?”我被问得莫名其妙。扭头一看,冯大爷直往这边使眼色,好像是要制止什么。记者的职业习惯使我立刻警觉起来;

“出什么事啦?!”我问冯大娘。 

“我们楼上那位。。。”

“谁?怎么啦?!”

“我们楼上的那位龙门公主自杀了。”老人的神情显得格外悲伤。

“啊?!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十一点让救护车送港口医院了。”

“啊。。。”我觉得脚下的大地陡然下沉,周围寒气逼人又黑又冷。冯大爷,冯大娘还有好多不相识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巨人,他们在我头顶上大声叫喊着什么,俯下身子看我,伸出手来抓我,而我却不停地沉下去,沉下去,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龙门公主的大名叫周天荣,她是我们港口最优秀的吊车司机,今年才二十五岁,整整比我小十岁!她父亲叫周一民,曾经是我国北方沿海港口吊车行业中的第二把手。据老人们讲,老周师傅的媳妇当年是港里最漂亮的姑娘,就因为特别崇拜老周师傅的吊装技术,非嫁给他不可。可惜生下孩子不久就得了产后中风 ,去世那天老周师傅还在开吊车,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从此老周师傅极少与人讲话,除了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照顾孩子。可现在这唯一的女儿又自杀了,这让老周师傅可怎么活啊!

 

      “哎,睁眼了,睁眼啦!”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喊,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啪”地一下子,一条蘸满凉水的馊毛巾就拍到了我的脸上,噎得我差点又昏过去。我赶紧把那馊毛巾抓开,睁眼一看;啊,到我办公室了。

     “我,我怎么在这儿?”我嘟囔着。

        主编王老头,小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你醒啦?!啊,这是你的那两套煎饼果子。要不是冯大娘手快,早让你扔地上了。行啦,感谢各位了,大家都忙去吧,让他自个儿静会儿,吃点东西。谢谢啦,谢谢。”围着我的人们都离开了。

       “你没事吧?”王老头坐在我身旁把一杯水送到我嘴边,还为我摇着大蒲扇。他很少吹电扇,更甭说开空调了。

       “我没事。”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甜的。我这才看清楚,人们把我放在办公室备用的那张折叠床上了。

       “你是不是昨晚又赶稿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着急嘛,不行就多拍几张照片,让读者一目了然,挺好的。你啊,哎,快把煎饼吃了吧。现在就剩咱爷俩了,你可不能倒下啊,万一。。。”

      “我想到医院去看看。”我说。

      “不至于吧,我估计你这是睡眠不足,有点低血糖,先吃两口东西就。。。”

      “我是想去了解一下那个自杀的事。”我说。

      “嗨,这事不急,你先吃点,我听说已经救过来了。”

      “救活啦?!”我几乎喊了起来。

      “挺大一个活人,哪儿那么容易就死的。”王老头说得挺有把握。

       “太好啦!”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我一下子就从折叠床上跳起来,把那杯糖水一饮而尽,撂下杯子,撒腿就往医院跑。

        身后传来王老头的喊声 ;“你的煎饼!”

        港口医院就在马路对面。我飞跑着,脑海里像闪电一样回忆起我和周天荣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2009年的春天,啊,也是这个时候,暮春时节。

        那天早上,我依旧第一个来到了办公室,一边校对小样,一边啃着我那恒久不变的双果子大煎饼。突然从楼道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木底拖鞋声。那声音不紧不慢,节奏舒缓,听起来,穿这双拖鞋的人挺悠闲的。

        我们办公室的门从来都是四敞八开的,一是为了送稿取报的人方便,再就是油墨味儿太大,开着门也好透透气儿。

        听声音,这人是从大楼中门进来的,正朝我们这边走来。嗯,肯定不是送稿的,因为今天是星期五,不收稿;那么我们旁边是文印室,再往里是卫生室 ,然后是男厕所,女厕所,肯定也不是上茅房的,上茅房都是快节奏的;看病吧,也应该比较着急,那么就是去文印室!可文印室的那几位孩妈妈,从来都是上班迟到,下班小跑,谁会这么悠闲呢?

        我的办公桌正对门口,我心里记算了一下,准备在那个人经过门口的时候,我假装无意识地抬头看一眼,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还有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抬头!

        就在我抬头一看的同时,那人就恰恰停在了门口!

        天啊!坦白地说,我当时完全傻了,大脑一片空白,煎饼果子咬了半截可没咬断。那时的冯大娘,净拿牛皮糖一样的果子对付我!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清纯无比的大眼睛姑娘。出升的太阳刚好从楼道一端的窗口照射进来,为她那圣洁高雅的身体钩上了一道金边!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那身淡雅的装束和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请问,王总编来了吗?”姑娘十分平静地问我。那声音圆润,婉转,格外清晰。

        我感觉自己完全垮了,彻底崩溃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说,我全说!不管你问什么。”

        我这个人虽然在生活上有些不修边幅,对物质和权利也没有什么奢求,但对结交朋友却极为慎重;特别是在选择终生伴侣的问题上,那更是近似于苛刻;首先是品格高尚,性情高雅,温柔贤惠,体贴入微;然后是不能有毛病,不能有痞疾,比如嗑指甲,挖鼻孔,掏耳朵,剃牙,抽烟,酗酒等等,另外,步态要美,站要窈窕,坐要端正,举止要有修养,说话不能有过重的方言音,音色要美,不能劈,不能沙,更不能要大喇叭嗓子的。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我当时也三十出头了,得罪了不少中间人,女朋友一个也没交上。说真的,也从没有人让我怦然心动。

         现在我真的想说点什么,可是我怎么说啊!我有一个致命的毛病,也是我深埋心中最大的隐私和自卑;我一紧张就口吃,而且很严重。

      “没。。。没。。。啊,没来!”我一使劲把那口煎饼咬下来,一边嚼一边说;“你。。。你坐。”

      “谢谢。”姑娘走进屋,轻轻地坐在门旁的单人红色沙发上,顺手拿起一张报纸静静地看着。

        一缕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法国香水!(丹尼尔,女用型。)

        我一边使劲地咬着大煎饼,一边偷偷地打量着这位姑娘。

        乌黑发亮的卓娅式短发(就是通常女运动员剪的那种发型),两道充满活力的重眉毛(绝不像一些女孩子那样,把眉毛择得细细的,往上高高的挑起)这眉毛给人一种朴实诚恳地感觉,但在眉宇之间却弥漫着细腻的柔情;明亮的大眼睛低垂着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她正在认真地阅读我们编排的《港口时报》,长长的睫毛不时地闪动一下,柔美的鼻线平滑而流畅,微微上翘的鼻尖,倔强之中还带着一点俏皮;端庄的嘴唇丰满而稚嫩,洋溢着青春的热情,两颊浮现着淡淡的少女特有的红晕。这是一张轮廓清晰,五官摆位出色,皮肤质感优秀的少女的脸。作为一名摄影记者,我拍过无数张美丽的面庞,但与这位姑娘相比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因为这张脸体现出了更为高雅而丰富的内涵。一条鸭蛋青色的真丝连衣裙,大一字领不对称的敞开着,使左边圆实的肩头隐约可见,那颈肩部的曲线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维纳斯的塑像;装饰性的丝绸带子束在腰间,勾勒出少女婀娜的体态;脚下是一双浅棕色的意大利式牛皮包面木底大坡跟两用拖鞋,一溜金光闪闪的大泡钉钉在鞋边上,为那双秀丽非凡的双腿增加了一丁丁点狂野的味道。

        我们的这个王老头子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位姑娘呢?他怎么不早点让我认识呢?这姑娘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我光顾想事了,一口大煎饼噎的我连续不停的打嗝;快噎死我啦!!!那姑娘见我噎得直跺脚,赶快走到矿泉水取水器前,拿起一只水杯为我接了一杯水;她还真细心,先接了半杯凉水,又接了半杯热水,快步又小心地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双手把水杯递给我。

        天啊!我心里又一次大声惊叹!这是一双美妙绝伦的小手!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吧;“这是一双红活圆实的小手。。。。。。”而宋代的词人陆游,一生魂牵梦萦的就是这双“红酥手,”。。。这双手,有着粉红色如美玉般润泽的指甲,气血充足,比例完美,线条柔和,连每个指关节都充满了感情!

        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

      “呦,荣荣,你找我?”王老头提着书包进来了。

      “王伯伯,您早。”姑娘说。

      “早,早,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得啦。你爸挺好的吧?”王老头说话不误干活,一杯热茶已经给自己沏好了。

      “哎,大刘,你怎么光顾自己喝啊,也不给客人到一杯。哎呀!你脸上怎么全是面酱啊?”

      “面酱?”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抹了一下。这下子他们俩人全大笑起来。

      “你别抹啦,快去厕所洗洗吧!”王老头乐得差点把假牙吐出来。

       我到厕所一看,太栽啦!镜子里的我,腮帮子上全是面酱!

       我赶紧把脸洗干净,再照镜子时我突然发现与那位姑娘相比,我显得苍老多了。唉,毕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岁月还真是无情啊!

        回到办公室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怎么能在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把面酱吃到腮帮子上去呢?真笨!真丢人!好在王老头已经和姑娘说完事了,正把姑娘往外送呢。当我们擦肩而过时,我对那淡淡的法国香水味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哎,大刘,”王老头突然转身抓住我的胳膊;“你知道她是谁 吗?” 我摇摇头。

       “你这臭小子!”王老头说着给我来了一个小抹脖。“这是你救命恩人的闺女!”

       “救命恩人?”我有点迷惑不解。

       “唉呦,真是吃饱了不认大铁勺!你那年上塔吊拍日出,天一亮晕高下不来,连裤子都尿湿了,是谁把你救下来的?”

       “周一民,周师傅啊。啊,这是周师傅的。。。。。。”我恍然大悟!

       “对呀,周师傅的千金,周天荣!你得叫周小姐!”王老头最得意的就是在生人面前提我晕高尿裤这件事,你看他乐得脑门都放光!“哼,等哪天我非把你灌醉了不可!”我心想。今天我算是栽到底了。

      “王伯伯,您尽开玩笑!”周姑娘轻轻推了王老头一下,然后主动向我伸出手来;“你好!”

      “你好!”我真的有些慌乱了。“我叫刘兵。上次多亏了周老师傅救我下来,周师傅还好吧?

      “我爸挺好的,他说你事业心强,还是个全才。”大眼睛微笑地望着我。

      “哈,周姑娘夸我呢!”我心想。

      “没错,大刘是我们报社的第一主力;文字,图片,采,编,播发全活;汽车汽艇两份驾照,英语日语两门外语,就是国语有时有点磕巴。对么,大刘?”王老头都有点得意忘形了!

     “真了不起!”周姑娘认真地说。

      人就是这样,无论批评还是表扬,关键看出自谁之口。我从不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但周姑娘的“真了不起!”这四个字在我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荡。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随着那木底拖鞋清脆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感到有些茫然。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到医院了。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进急诊大厅。一清早,医院里也没有什么人,看到里面有一块牌子上写着“观察室”,我便急走了几步想进去看看。

      “站住!”突然一声断喝,吓了我一跳。原来身边就是急症服务问询处。几位白衣天使站在大服务台后面瞪着我。

      “对不起,请问,昨天晚上那位,自。。。自杀的姑娘在那屋?”我很不情愿地说出“自杀”两个字。

     “你是她什么人?“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护士从服务台后面走出来,很不客气地问我。

    “我,我是她的。。。她的。。。”我有点着急,说话便有点结结巴巴的了。

    “甭说了!你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对嘛?”吐沫星子已经喷到我脸上了。后边的几位天使也都跟着向前逼近了几步。

“你,你怎么。。。骂。。。啊骂。。。骂人呢?”我更急了。

“怕挨骂别干缺德事啊!你说你干的这叫人事嘛?”

“我,我。。。”我有点糊涂。

“我嘛我,你过来,这有镜子你照照,你看看你这幅德行,她多大,你多大?啊?你说啊,你多大?”

“我三十五。。。岁。”我说。

“你甭瞒岁数!你看你这一脸褶子!哎,你老婆知道吗?啊?你老婆知道吗!”

“我没,没。。。没结婚呢!”我真急了。

“你放屁!你骗谁呢。你看看你这俩大青眼窝子!你们这种男人就都该枪毙!我告诉你,人是救过来了,可你甭想见!今天你既然来了还就甭想走!啊,让那么一个大姑娘为了你去自杀,要真死了也太冤了!该死的是你!对嘛!”一花引来万花开,后面的那几位小护士也一齐涌上来对我指指点点连捲带骂。

“她根本就,。。。就。。。就。。。就没跟我。。。跟我说过!“我已经气得浑身直哆嗦了。

“废话!说了你还不把她推海里去!”

        一个小护士端给我一杯水;“先喝点水吧。”

“我。。。我不喝!我必须得,见。。。见她一。。。啊,一面。”我说。

“你还是先喝点水吧,你看你急得脸都红了。”小护士把水送到我眼前。

        我刚要接水杯,从里面有走出一位年长一些的护士;“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护士长,这就是六床的事主。想见一面。”大个护士说。

“我就,就见。。。见一面。”我对护士长说。

        护士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有五秒钟,“见一面也好,让他认识一下自己造成的恶果。”护士长冷冷地说。“不准说话!听见没有!”

        我连连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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