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革命与转型,有时与个人命运转折时发生的状况是一样的,从一个困境里挣脱出来却落入了另一种困境,原因不外:事先设计失误或者根本就是一场心存侥幸的赌博。所以,鲁迅先生那场的著名讲演、延伸了易卜生争取个性解放的命题:娜拉出走之后怎办?成了人们讨论某个准备不足、仓促推动、前途渺茫类行为时,经常引用的一句话。时下,正好用于埃及的“二次革命”。
“娜拉出走之后怎办?”可以视作一个偏正词组,意在“之后怎么办?”一个国家、民族,为改变社会发展方向而发生动荡,否定了先前的制度、推翻了统治者,下一步往哪里走?希望很多、选择若干。但是,社会基础、国际环境却对前景有严格的限制。理论上,应该等待水到渠成再发动革命、或者设计好、准备好了下一步才启动改革,但是,人类文明史上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们看到的,多半是埃及这样的失败、失望,然后在忍受或再次抗争中痛苦地轮转。
“积重难返”是一条令人沮丧的社会法则。埃及,脱离封建制度已经六十多年,后继的还是一个个专制独裁,不能说与几千年奴隶、封建制度的文化阴影无关。美国,一场独立战争就从殖民地一举变成民主国家,自然得益于没有封建传统。世上其余具有古老文明文化的国家,社会改革没有一蹴而就者。告别帝制、建成现代国家,都要历经反复、倒退、停滞、挣扎等痛苦的过程。这是社会发展的法则。
法兰西民族,文明程度可谓高矣,大革命闹得轰轰烈烈,结果是拿破仑称帝,令贝多芬失望之极,愤而将献给他的“第三交响曲”标题《拿破仑·波拿巴大交响曲》改名。布尔什维克革命成功,高尔基以为俄罗斯从此走向和平与公正,看到是却是不亚于沙皇的暴政和不断革命,发表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后无奈自杀。
中国的例子就更合适了,满清被推翻,革命成果被袁世凯窃取,历经二次革命、三造共和、两次北伐、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社会主义革命、文化革命、继续革命……,才弄明白:马列主义没法与中国的具体情况相结合,惟有彻底放弃。才有了后来“改革开放“的再试一把、另辟徯径。
多数国家的历史显示:从昏庸残暴到比较理智人性,要经过漫长的历史阶段;取代一个不合理政治制度的,不见得比较合理;常见的是,政权更迭的初期,社会秩序、人民生活,要经历一个比原来还差的阶段,才能慢慢好转。不仅因为,旧政权污浊的积淀要慢慢滤清;而且在于,定位新社会的发展方向、厘清社会问题、组织建设资源、关照各阶层利益等等,对一个百废待兴国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崭新的课题,开口动手便错。
看来,社会改革不像数学公式,不能演算和推导。因为,社会改造之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不仅每一步,要受上一步等传统掣肘;下一步怎么走、往哪里走、走多远,也要受现实可行性限制。而且,每一个新起点的基础和状况,在没有到达之前是无法预测的。就像“计划跟不上变化”,能相机行事就算不错,多半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那些指导思想、哲学理论,则是事后为了执政者的威望补上去的。毛泽东深明此理,故主张“不破不立”、“革命不是做文章”,先把旧世界打烂、摊子铺开,再因势利导、见风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