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 (10)

S市的路上,宋教授精神好了许多,可能时差调整的差不多了。他一路上给岑玉介绍路过的不同的地方,每一个地方的传说。他可真是知识渊博,不光是书本里的知识,连一些小道消息,地方传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路过大片大片的黑色土地,宋教授说:“你看,这些土地是黑颜色的,是特别肥沃的土地。”

 
岑玉想到黑龙江,那时有许多知青被发配到那里开发黑土地。“这里为什么没有开发出来,可以种水稻啊。”这里的天气应该很适合。

 
“美国政府不鼓励过度开发,土地是要保养的,如果过度开发,就会长不出好的庄稼。”

“中国可能还没有这种观念。”
 
“对啊,我叔叔刚从大陆来的时候就说:这些都是好地,可以种庄稼。哈哈。”他学着山西口音,逗得岑玉哈哈大笑。

 
路过另外一个小城,宋教授又介绍:“从这里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是TexasA&M
了。那时Texas A&M还不是大学,驻扎着军队,旁边的镇上就住着妓女。那时生活不好,大家吃不饱饭,当兵的打仗回来,通常,如果要是去找妓女就拎着一只鸡,就可以打一炮,所以,妓女就叫鸡了。”
 
“真的吗?”岑玉不可置信。

 
“假的,我刚刚编的。哈哈。”又逗得岑玉哈哈笑。
 
一路上有说有笑,非常愉快。

 
开了一段路,车内安静下来。岑玉感觉不太适应了,她回头看了看,看到宋教授的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她关心的问。

 
“我今年51岁了,比你大20岁,这要是在过去,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怎么了?”

“我是很喜欢你。你呢? 怎么看我?”

 
“我也喜欢你啊。”
 
“我离过婚。”

我也一样啊。“
 
“我是两年前才正式离婚。原来一直与前妻关系不好,但是,不想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所以,一直等到孩子上了大学以后,才离婚。”

 
“那些年一定很难熬吧?”
 
“也都过来了。”
 
想起刘铮讲的宋教授和年轻女学生的事,岑玉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看到她脸上的隐隐笑意,宋教授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听说你和女学生搞婚外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哦,是吗,我其实早就和我的前妻分居了,但是离婚手续办了很长时间。那时,如果与其他女性朋友相处,就会被说。”

 
“噢,难怪。”

“你。。。寒假要不要回国?”

 
“我也没有什么事,而且飞机票很贵啊。”

 
“回去跟你先生把婚离了吧。 一直这样拖着也不好,不结束就没有开始。”

 
“嗯,。。。好吧。”

 
岑玉要买车了,宋教授说我来想办法。过了几天,他就开回来一辆长长的Cadillac,对岑玉说:“你以后就开我的Honda吧。”
 
“那。。。我给你钱吧。”岑玉说。

“不用,这个车是我弟媳妇的,撞坏了,保险公司赔了钱,我就拿去找人修了修。蛮好的,她的车很新但是太大,你开可能不习惯。”

 
其实,岑玉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能遇到宋教授她感到自己很幸运,但是,新的生活来的太快,她还是有一点不太适应。岑玉每个星期只有周末才到宋教授家过夜。

 
时不时,宋教授会找她一起吃晚饭,然后,到他的公寓看电视,有时,就会擦枪走火,不免云雨一番。有一天,晚上,与宋教授缠绵完,岑玉穿好衣服,要赶回宿舍。“等等,”宋教授穿着裤衩,就跳下床,他打开冰箱,拿出一袋又一袋水果,“带回去吃。”

“不用,一袋就够了。”她急忙说。

“多带点,女孩子,多吃水果好。”宋教授套上外套,就要出门,把东西送上车。

在那一瞬间,岑玉心里忽然一动,就迈不开步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家的感觉吧,有一个人照顾,关心自己的冷暖,这个人,不仅是她仰慕的,迷恋的,有时也会需要她的拥抱和温暖。


寒假终于到了,岑玉准备回家了。开始,她认为,刚来美国半年,应该没有那么激动。她还是小看了自己的思乡情,飞机在上海降落时,她就一直探头看向窗外,仅仅半年时间,上海又有很大的变化。

岑玉自己先回了
Q市。见过父母的第二天,她就去了Q大。
 
那时的Q市,东部还没有变成市中心,Q大坐落在市区的边缘,在背山面海的半山坡上。从Q大,过一条马路,就是渔村,每天下午,渔民打鱼归来,他们这些新来的教师就会拿着袋子,或者盆子去到渔村,他们可以直接来到船上,和渔民讨价还价,因为他们买的量很少,所以,价钱并不比市场上摊贩的便宜多少,但是,非常新鲜。

每天下午,他们会骑着车子,去农贸市场去买新鲜的蔬菜,鸡蛋和水果。不想做饭,他们就会到学生食堂买吃的。

吃完饭,他们或者到海边跑步,或者去爬山,再不就到篮球或者是排球场与学生打一场比赛。周末,岑玉就和高伟一起到中山公园的市体育场外,那里有一个室外的网球场地。虽然,刚来
Q市不久,因为球技高超,高伟马上就结交了许多球友。

有一次,市里有领导找高伟,原来,人大委员长万里要来
Q市打球。Q市是避暑胜地,每到暑假都有许多领导来度假。领导要打球自然要有好的对手,Q市那时没有网球队,都是业余的,高伟在其中水平算是高的,于是就有幸被选中。

那天,岑玉也跟着去了,打球没有什么好看的。高伟和万里一边,万里是老人家,站在网前,后面要有一个人接漏。打完球,万里很高兴,坚持要送他们回去。万里看到岑玉就问:“你是哪里人哪?”

Q市的。”

“噢,
Q市出美女啊。”

岑玉不知怎样接话,只是傻傻的笑。

万里接着感慨道:“不过,现在,
Q市的女孩子的打扮不如北京姑娘了。现在,夏天了,北京的小姑娘穿的很时尚,很现代。”

岑玉看看自己的衣服,那是她和高伟去厦门买的沙质的衣服,淡绿色的衣服,上面是典雅的碎花,本来自我感觉还挺好,这下被领导嫌弃了。

由于
Q大是新成立的大学,招了许多刚毕业的老师,学校又花钱代培了许多教师。那几年,年轻的教师特别多。大家住在筒子楼里,没事的时候,男同事一起踢球,打牌。每到做饭的时候,家家的饭菜飘香,大家有时就把各家的饭菜合到一起吃。

那时的生活是热闹的,轻松的,也是有朝气的。可是,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岑玉就开始想,难道自己要一辈子在这里吗?尤其是89年以后,这种心态更加严重。她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想到国外看看,那时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有无奈,只是看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高伟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九十年代,是国内变化最大的时代。深圳,上海股市刚开始,许多人从一无所有,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豪,那时的杨百万就很有代表性。高伟研究生学的是MBA,他不想错过国内的机会。

所以,对他们两个人来讲,外面是有不同意义的。岑玉是想到国外,而高伟是想到学校外面。岑玉认为要想出国,只有读书考托福这一条路,她不喜欢也不愿意用其他办法。高伟认为如果出国,不一定要通过考试,要顺其自然,先把自己调整好了,机会自然会有的。

他们没有能说服对方,也没有被对方说服。他们又不愿意去打破另外一个人的梦想,结果,高伟勉强的去考了托福,成绩也不好。岑玉也去Q市的开发区去做兼职,但是,她并不快乐,她不喜欢那些应酬和宴会。慢慢的,岑玉就决定既然是自己的理想,就要自己去努力,谁也不能依靠。

所以,岑玉现在也想开了,与其是说有第三者,不如说是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

表哥开车送岑玉去的Q大,还没转过教学楼时,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旁边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穿着玫红色的呢子大衣,是高伟喜欢的颜色。他总是喜欢女孩子穿的鲜亮一些。 每次上街,他总是比岑玉还热心的挑选各种服装,而且,喜欢的衣服是一定要穿的。

宽宽的腰带显现出纤细的腰肢。虽然,听说过许多次,但是,看到以后的感觉还是不一样。那种心酸,那种痛,像是钝钝的小刀,在心上切割的感觉。

“哎,。。这不是,。。。”表哥喊道,回头看到岑玉的表情,就住了口。

岑玉把头转向车的另一面,“还是到了约定的地点再停吧。”

看到高伟时,他还是那样瘦瘦高高的,穿着时髦的风衣,看起来更加清瘦了。看到他,岑玉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走上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都是话不多的人,相互问候了以后,就有一点相对无言的感觉。到了民政局,一位中年妇女接待了他们。“你们为什么离婚啊?”

“性格不和。”这应该是最容易的理由了。

“看起来也是有教养的年轻人,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非要离婚。”

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可能感到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位大妈没有接着问,检查了一下他们带的资料,说:“两个星期以后来拿离婚证吧。”

“啊,为什么要两个星期啊?”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大妈翻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那么着急离婚啊?我们需要调节啊,需要时间,哪能说离就离。”

“怎么调节?”

“你们慢慢调节呗。”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她需要赶回美国。”高伟指着她说。

“你在美国?去了国外,嫌弃老公了?”大妈瞪着岑玉,像是终于找到原因了。

“没有啊。是他提出的。”岑玉赶紧解释。

“不是她的原因。”高伟也帮忙说。

大妈不解的看着他们,似乎没有看到离婚还这么默契的。

最后,大妈说:“你们如果着急的话,就去法院。那里快。”

他们只好出来了。

还好,朋友认识律师,他们赶紧请来帮助想办法。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就请大家一起边吃饭,边聊。有律师就好办,原来,只要签一份同意离婚书,再签一份委托书,委托律师全权办理,交上费用,一切就可以交给律师了。

记得,他们还在Q大时,有一次,他们到外教的宿舍去开party,酒喝到一定程度,大家放开了,外教忽然说:“Cindy,如果你和高伟离婚,一定告诉我。”

岑玉开玩笑的问:“告诉你干嘛?”

“我们好结婚,在一起啊。”

岑玉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当着高伟的面这样说。她只好开玩笑的口气:“离婚没那么容易,是要钱的。”

“多少钱?”

“五毛。”有人开玩笑的说。

那位外教从兜里拿出五毛,往岑玉的兜里塞,“这样,可以吗?”

“哈哈。。。”大家都笑了。

没想到,几年以后,玩笑竟然成真了。

“你们没有财产纠纷吧?”律师的问题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们摇摇头。

“这就好办,许多离婚麻烦的都是财产分配问题。”律师口气轻松的说。

“真没想到,你们会离婚,当时,你们刚来Q市时,我们都特别羡慕,两人整天在一起,从没看见你们吵架,又是大学生,还打扮的特别时髦。”

朋友的话,一下就把岑玉拉回到几年前的时光,那时的她认为他就是她的全部,永远。曾经,他们一起沐浴阳光,一起躲避风雨,一起憧憬未来。他们也有争执,也闹别扭,但是,他们从来也没有大声争吵,从不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总是相互找理由去逗对方开心。

想着过往的一切,眼泪就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赶紧用手抹了一下,抬起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看到他的眼泪,就算是她出国,最后那一天的晚上,他们在一起,她是那样的哭着请求他,他都没有哭。此时的他,抬着头,眼睛直视着前方,没有躲藏,没有避讳,任泪水从脸上留下。

不知他是不是也想到了从前。

第二天,宋教授就来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机场大厅,高高的个头,整齐得体的穿着,就像是阳光一下照进了岑玉的心房,几天的阴霾一扫而光。

看到岑玉,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Cindy,你好吗?”

事先通过电话,他已经知道结果了,仿佛了解她的心理过程一样,他快步上前,把她拥入怀抱。

被淡淡的香水味包围着,岑玉感到身心轻松,她喜欢被宠爱,被照顾,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思考的感觉。

坐在出租车上,两个人的手还是紧握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旧的一页已经翻过,现在是生活新的篇章。

Q市三面环海,环海的区域风景优美,也是旅游热点,但是,Q市内陆却多年没有整修,有些破烂不堪,所以,Q市被叫做镶上金边的大抹布。一路上,岑玉跟宋教授解释Q市的环境,很快他们就到了酒店。

岑玉帮助宋教授定的酒店,就在海边,从窗户可以看到海景,还可以看到岑玉的家。她站在窗前看着,宋教授从她的身后搂住她,轻轻的反复的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宝贝。我的小乖乖。现在是我的了。”

本来岑玉的爸爸妈妈是要在家请客的。Q市的人请客很简单,到集市上买来新鲜的海产品,不用炒,不用煎,只是用水煮煮蒸蒸,就可以做出一大桌美味的海鲜。外地来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但是,宋教授坚持要请岑玉的父母,他说:“第一次见面,没有让老丈人请客的道理。”

酒店离岑玉的家很近,她的父母溜溜达达就来到酒店的餐厅。见到宋教授他们开始还是有一点拘谨,但是宋教授很会调节气氛,不断的说笑,很快他们就放松了。

岑玉的妈妈谦虚的说:“我们岑玉不太懂事,还请你多多担量。”这实际上就是当地人一种惯用的客气用语,她实际上也不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宋教授却是非常认真的说:“岑玉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女孩子了,又聪明,又漂亮,还非常的善解人意。”

妈妈赶紧接着谦虚,进一步举例:“岑玉就是读书好一点,像个书呆子,社会上的事就差了,连婚姻也保不住。”

宋教授说:“高伟那是不识货,失去岑玉绝对是他的损失,是他没有那个福分。”岑玉惊奇宋教授的记忆力,她很少提起高伟的名字,他却能准确的说出来。

听着宋教授不断的夸奖自己,岑玉心里非常甜蜜。

从小到大,岑玉从来也不是任何地方的中心。

小时候,岑玉又黑又瘦,而只是大一岁的哥哥,白白胖胖。那时,他们住的机关大院,夏天傍晚,就有许多大妈,大婶,坐着小板凳乘凉。每次妈妈把两人从幼儿园接回家,一进大院,就会被截住,哥哥会被要求表演节目,岑玉总是被忽略的那个。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一个人站在旁边,看人群中被人注目的佼佼者表演。

 
长大以后,努力学习,努力向上,实际上也是想象家人证明,自己也是行的。

 
现在,被人这样的欣赏,岑玉感觉似乎是回到小时候,当大部分人都在欣赏舞台中央的主角时,也有一双眼睛在看向躲在旁边的小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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