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51

一把古董小提琴,两个音乐人的爱情,三代人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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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一早,殷晴请的花匠来修整别墅前的小花园。他们平整地面,铺上绿草地,砌起花圃,种上多彩的秋菊,修剪树枝,让这原本杂乱无章,有点阴森的小树林彻底变了样。

昨晚,我本想好好开导一下怀孕未成的殷晴,钱芸一个突兀的电话,变成了殷晴开导我。起床后,殷晴拉着我到别墅的阳台上练瑜珈。我从没做过瑜珈,只能做些简 单的动作,韧带被拉得酸痛,骨骼和关节被压得卡卡响。我按殷晴的要求,扭曲着身躯,蜷在地上,丝毫不能理解瑜珈为何能修身养心。我心想,也许,瑜珈的真 谛,是用身体上的扭曲来忘却生活中的扭曲,管用吗?试试吧。可那幅图像,那细长的小手指,那苦命的四个月大的婴儿的手指,在我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了。

“又想他了?”殷晴看我神情恍惚,问。我点头,伸展了身子,仰躺在地上,再没有练瑜珈心思。

中午过后,人们纷纷来帮忙布置晚会场。他们有老师和学生,有殷晴的朋友,有二球等人,还有一些志愿者。人多力量大,会场很快布置完毕,靠近舞台的台下摆了 两排长桌,是领导和其它重要人物专座,摆上了节目单,小吃,饮料和纪念品,再向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折叠椅,给普通观众。参加演出的学生则在台上进行最后的排 练。林郁音是晚会的主持,与高诚在工作室中忙着对发言稿和节目表。姚,方两位老师在核实演出道具和乐器。二球等人领着负责安全的男生安排事宜。

傍晚时分,祝贺学校开办的花篮相继送到,在演出厅门口排了一溜。殷晴今天过生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演出厅内的工作室里,摆满了送给她的庆生礼物。我送了殷 晴一花篮,生日礼物在篮中的小盒中。我们订了工作晚餐和一个大生日蛋糕,在晚会开始前,先热闹了一番。殷晴脸上被盖了奶油蛋糕,幸福地笑着去洗了。洗完, 她带着大家到工作室拆礼物。

工作室中又多了两个硕大的花蓝。一个半人高,是薛梁送的。殷晴看也不看,让人将它扔到角落。另一个花蓝一人高,贺卡上有手写的英文情诗,字迹飘逸。殷晴的一个小妹一把抢下,大声念出来。

Your gesture, motion, and your smiles,
your wit, and your voice my heart beguiles,
Beguiles myheart, I know not why.
And yet I’ll love you till I die.

I just wish someday and somehow, we can be back together. Together we’ll stay. Always and forever. Whenever you need me, I’ll be here. Whenever you feel alone, and you think everyone has given up...Reach out for me, and I will give you my ever lasting love.

“是谁写的情诗?”

“定是陈哥!”

“不是,下面的落款是Michael Dmitrovsky“

场面有点尴尬。我问殷晴:“谁是Michael Dmitrovsky?”

殷晴忙拉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解释道:“是我妈催着要我嫁的人。不要管他。”她让人将这个最大的花篮推倒,与薛梁的花篮乱堆在一起。殷晴将其他人的礼物一一拆开,谢过送礼的人。

蔡蓉的礼物是二十几本书,有中译本,有英文原版。有亚当史密斯的《国富论》,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宏观经济学》,萨缪尔森的《经济学》,科特勒的《营销 管理》,《市场营销导论》,斯蒂芬罗宾斯的《组织行为学》《管理学》,迈克尔波特的《竞争战略》《竞争论》等等,快把MBA的必读书给买齐了。殷晴想谢蔡 蓉,却找不到她。

她最后拆我的礼物,撕开小盒的包装,展开包装纸看了看,那是一张《D大调卡农》的琴谱。她晃了晃小盒,听了听,没猜出里头是什么,打开了小盒。她认出盒中 的路虎车电子钥匙和琴行大门钥匙,高兴地跳起来,扑进我怀中,众目睽睽下,与我吻在一处。众人知趣地悄悄退出了工作室,关上了门。

“你偷偷去见我妈了?”殷晴问。

“是她找上门来的。我用薛梁的地跟她换了这琴行。”

“傻瓜!那地现在值七十多万!”

“你妈没让你吃太多亏,她帮你付了一点烂账和高息贷款。”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胡夸了我一通,要我从你身边滚蛋,去做她的手下。”

殷晴笑,说,“她太不像话了,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怎么,做她手下要被潜规则?”

“去你的。我不是那意思。我们殷家在集团中的影响力近年减弱很多,需要像你这样的干将。”

“需要人还把你踢出家门?”

“我坏了集团的规矩,她不得不那么做的。”

“你为什么要坏规矩呢?”

“因为集团的规矩变了,不利于殷家。”

“那就独立出来,成立新的集团。比如一大集团!”

殷晴大笑,说:“你好幽默!”

“怎么,不现实?”我问。

“今天不谈这个。先去琴行搬我的竖琴!”殷晴说。

“现在?演出马上要开始了。”我说。

“我是说。演出结束后去。”

“好。”

县里的领导和学校的领导来了,殷晴和我都出去应酬。我看到了薛梁,他的集团这次赞助了演出的服装费用,得以坐在第一排,挨着领导们。我们与领导们寒暄完, 该轮到他了。殷晴马上不见了踪影。我上前与他握手。薛梁四十多岁,没怎么发福,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幅无框眼镜,没有一点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倒像个文职干部。 如果他的眸子不是老不由在那颤,你可能要被他骗过了。

“陈老板。我没看好手下,让你受罪了。在这,我再次表示歉意。你是条汉子,我很敬佩。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有钱大家一起赚。”

“薛总百忙一疏,我能想得到,这样的事很难避免。您不要往心里去。听说化肥厂要搬迁了,您应该能赚一点吧。”

“当然,还要谢谢你父亲在那推波助澜啊。”

“哪里,是薛总您有眼光。以后您还有什么好事,一定要先通知我,让我搭搭您的顺风车啊。”

“哈哈。只要对大家都有利,合作没问题。”

薛梁和我脸上同时滑过狡黠的笑。

薛梁和我互换了名片。他提醒我,在他送给殷晴的花篮里,有两张他高尔夫俱乐部的钻石会员卡。他欢迎我带着殷晴去他那打高尔夫球。

这薛梁到底有多少资产?一个高尔夫球场至少两亿,就算他合资或贷款,他自己也要出个几千万。要崩断他的资金链,要用多大的盘才能做到啊。我要跟父亲好好商量一下了,这崩断薛梁的资金链的计划是不是太天真了?

这演出厅坐满了人。许多人只能站着观看。姚,方两位老师在门口摆了张桌子,负责招生报名,不一会儿就围上了一圈学生家长。

林郁音上台,走到台中央。她让观众坐好,在台上念了一段我写的八股文,将在座领导们谢了一遍,又介绍了赞助企业,读了他们的经典广告词。我和殷晴一齐上台 做了自我介绍,宣读了二人音乐学校的办学宗旨:做懂音乐的人,做懂生活的人,然后我让姚,方两位老师上台做自我介绍。这一切过场走完后,演出才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叫《二人交响乐团》,演奏的曲目是《匈牙利狂欢节》。这完全是一个炫耀学校实力的节目,由殷晴和我表演。台中央摆着一长桌,上面摆满了各式乐 器,我俩人要将这些乐器演奏一遍,然后由高诚将各声道混响在一起,达成一庞大交响乐团奏出的效果。我和殷晴用小提琴的二重奏起头,奏完《匈牙利狂欢节》主 旋律后,每次重复旋律时,我俩各拿起一件不同的乐器奏出其它声部,叠加在回放中。旋律反复几次后,混响出的交响乐达成了热烈狂欢的效果,演奏厅里响起了掌 声。随着声部越来越丰富,错觉产生了,这舞台上如有一百人乐队一般。观众们和着《匈牙利狂欢节》的节拍鼓掌,更增加了乐曲狂热的效果。

《匈牙利狂欢节》曲终,殷晴和我向大家鞠躬致谢。我对观众说:“今天,你们只看到我们二人在这台上。我希望半年以后,你们能看到一个真正的交响乐团在这演奏这曲《匈牙利狂欢节》。你们信不信?”

我在台下的观众中的安插的托儿们大叫:“信!”

“大声点!”我向台下的观众请求道。

更多的人齐叫:“信!”

我看到曲校长和季校长坐在那,与文化局局长交头接耳。文化局局长边鼓掌,边看着我,赞许着点头。我也看到了我父母,他们坐在那微笑着望着我,我冲他们招了招手。

接下来,高诚带着他的几个同学,上台演唱了英伦轻摇滚《夜空中最亮的星》,引来他的女粉丝们尖叫。林郁音的《圣母颂》亦得到好评。在学生中的艺术精英纷纷登台的同时,我一直在招生处忙碌,不时出来与有事先走的领导道别,感谢他们的光临。

殷晴不见了一阵子,我正纳闷她上哪去了,她突然通红着脸出现在我面前,拉了我就跑。

“什么事?”

“别问,快走!”

我们穿过小树林的花园,走进小别墅。小别墅的客厅中并坐着两人,一个是商依依,另一个中年男子,身着蓝格衬衫,眉毛又黑又浓,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我进门时,他靠在沙发上,一直不停打量我。

“这是我爸。”殷晴说。

“殷总好!”我在他父亲面前站得笔直,伸出手去,要同他握手。他没起身,伸手随意与我握了握。

“你当过兵?”他问。

“没有,我父亲曾是军人。”我答。

“难怪。你坐下说话吧。”

殷晴和我坐在他们对面。

“你俩很忙,我不想担搁你们太长时间。刚才,我看了你们的演出,很有创意。我希望你俩脚踏实地,认真经营这学校和琴行,不要插手其它无关的事,平安度过这半年。听懂没有?”

“爸,我们知道了。”殷晴说。

“你呢?”她父亲问盯着我问。

“明白。”我大声回答。

“好了,你们回去忙晚会的事吧。陈天,麻烦你去请你父母来这一叙。”

“是。”

我起身,在演出厅找到我父母,跟他们说殷晴父母来了,想见他们。我父母对视了一下,跟着我来到别墅客厅。

“陈主任,好久不见!”殷晴的父亲迎上来主动打招呼。商依依却坐在沙发上不动。

殷晴和我回到演出厅,继续张罗晚会。晚会在姚老师唱的民歌《茉莉花》中落下帷幕,方老师为她钢琴伴奏。这晚会很成功,观众们基本上坚持看到了最后,晚会期间,又有三十几人报名,还有更多的人说正在考虑,如果夜校或周末时间合适的话,就会来报名。

当最后一人离开演出厅时,已是十一点半。殷晴和我回到小别墅时,我父母和殷晴的父母都离开了。

“去琴行搬竖琴吧。”殷晴建议道。

“好,走!去把你的车也开回来。”我拿上车钥匙,锁上音乐学校的门,与殷晴一起上了商务车。

当殷晴打开琴行的门,这满库房的乐器都活了,向殷晴问了个好。殷晴走到竖琴那儿,抚弄它。竖琴如向久别的主人撒娇,发出一组组华丽的滑音。其它的乐器争宠,亦随着竖琴声一同呼吸。

“陈天,今天,我在伦敦的朋友告诉我,泰坦尼克号上的乐队演奏到最后一刻的事可能是真的,不是编剧的杜撰。”殷晴边调竖琴的音边说。

“是么?”

“当时,有一个叫Wallace Hartley的提琴师带着他的七人乐队,放弃了逃生的机会,一直演奏着《Nearer, My God, To Thee》来鼓舞乘客。”

“伟大的提琴师永垂不朽!”

“在泰坦尼克号失事后一个多星期,渔民发现了他漂在海上的遗体。那装着他提琴的琴箱,一直漂在他身边,尽管当时海上的浪很大。”

“好一把忠实的提琴!”

“那提琴要被拍卖了,正在酝酿送伦敦拍卖行。它被泡得变形,不能修复了,但中间的两根弦没断。我估计,它卖个一百万不成问题。那提琴是Hartley的未婚妻送给他的,上面漆着“在与亲爱的玛丽娅订婚的时刻”。

“有照片么?”

“有。”殷晴将提琴的照片发给了我。

“他的玛丽娅呢?同船一齐去了么”我问道。

“没有,她等到的是那残破的提琴。”

“命运对她真的太残忍了。”我叹道。

“是啊。”殷晴附和道。

这时,我的手机有个短信进来,是莫西的。我心想,我比特币的账号还没来得及开呢,那边就有行情了?我可别错过了机会了。我忙打开那短信。

“昨天晚上,钱芸服了过量安眠药,在医院中抢救了一天。几分钟前,她走了。一大兄,节哀。”

我看得手足冰冷,马上按着钱芸昨日的来电号码打过去。《圣母颂》的彩铃响了一阵,传来钱芸的留言。

“朋友们,永别了。我就要解脱了,去与我的孩子团聚。”

昨晚,钱芸是在与我绝别!我听到的,是她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声音。我怎么没听出来她语调中的抑郁和厌世?她当时可能已服下大量安眠药了,难受之极,才打电话给我,我却将她推了走!我好悔,被怨恨迷了心,错过了救她的时机!

我倒在地上,视觉坍缩成一个管,管的那头是殷晴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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