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风雨雪中行
我坚持说自己只是“半个夏尔巴人”是因为“高反”的考验还没有来过。我知道它的厉害,当它找上了你,你只有屈服;如你想跟它对抗,它让你很痛苦地死去。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高反”从我身边掠过。只要到了回程,一往下走,我就算逃过了“高反”。那么,我就可接受怕生的赞誉-我是一个Full夏尔巴人了。我在心里这样美滋滋地想着。
我们冒着浓雾,在无树的山坡小道上走着。半路上有个小村庄,一位年青漂亮的妈妈,头上随意戴着一个帽子御寒,正做着牛粪饼(也许是驴粪或马粪)。这粪饼用于烤火最好了。夏尔巴人家家都有烧粪饼的炉子。小女孩不但衣着不整还有点脏,爱不释手地捻着一朵平淡的小花。她见我拿出了相机,就主动地站直,让我拍照。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换,所有行动都是在无声中,默契地进行着的。我摸出糖盒,倒出一些给她。这里的小孩子对路人所给予的物品都会欣然接受。最后我看到她的脚是光着的,太冷了!在我的心里,这个小女孩比穿着华丽,手抓艳花的女孩要美。
那一天,是风景更美丽的路段,但我们还是浸泡在浓雾里行走,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没有拍照,按着我们的习惯速度,不到半天就到“丁胖子”了。还是像前几天那样,体力大大有余。
“丁胖子”是个枢钮点,是个三叉路口。右路是去“穷空”(Chukhung,海拔4745米)。去那里是看洛子峰,攀岛峰的冰崖,南看阿玛达布朗峰。资料上说,那是一天路程(对我们来说,是半天路程)。左路是去“高卡虚”(Gorak Shep,海拔5180米)。去那里是看珠峰大本营(EBC,海拔5364米)和观景山-卡拉帕特(KALA PATHAR,海拔5600米),资料上说,那是二天路程。
一个高原小医院设在丁胖子附近的坡下。
时不时可听到马达声在空中忽远忽近地响着。有直升机飞来,降下,起飞,把得高反的人紧急运下山去。
传说去“穷空”的路上风景更绝,网上是这样描述的:“左边是洛子峰,努子峰两个巨大雄伟的山体,右侧是如雄膺展翅的阿玛达布朗峰,…异常震撼!”多壮观的景象啊!我希望尽快向更远更高挺进,以摆脱这多天的“异常迷雾”。
“丁胖子”这个点的高度是我在美国曾到过的最高海拔点,是我的罩门点(4350米)。计划我是在这里进行高原适应调整的。为了摆脱枯燥的迷雾,为了追求传说中的美景,当怕生问我是否按计划住下时,我犯了错误。我们没有停下来,我们向右,朝着“穷空”直直地赶了过去。到了“穷空”,我们单天海拔升高达到765米,这大大地冒犯了500米的定规。根据这几天的行走,明显的,时间已不再是我们的问题。如天气好些,我们还可以慢慢地行走,或在某个村庄多住一天,以欣赏美景。
在加德满都进不了山时,曾向上帝祷告时说的:“…至于风雨,我自己来解决,不麻烦您老人家了。” 看来上帝已听了我的祷告,把我神奇地“扔(降)”进喜马拉雅山了;风雨也真的随我而行,我也高兴地去解决了;但没想到雨会跟着我三天而不停。更没有想的是,当我们上升到海拔4000米以上时,高原的寒冷把可爱的小雨变成了风雪!在低海拔的高山峻岭间穿行时,风是被挡住的;过了丁胖子后,是一片开阔的高原,风可以毫无阻挡地横行。
离开“丁胖子”后,风大雨密还夹着雪粒,雪雨乘着风在阔广平缓的坡上一阵一阵地扫着。坡上没有明显的主道路,朝着一个方向会有几条脚印踩出来的路。坡上没有树,只有紧贴着地面的草皮。只能生活在高寒地区的牦牛代替了一般的牛。怕生说,牦牛低于4000米以下就会死,而一般的牛高到4000米之上也不能活。也许是到了高海拔,也许是巨大的雪峰群就在身旁不远处耸立着,我们感到了股股寒气。氧气稀薄,光用鼻孔呼吸来不及,得用嘴巴大口一呼一吸。寒冷的空气直接吸进体内,攀上爬下的身体却热的出汗,粘粘的,不好受。口干了,喝几口冰冷的水。冷风,时不时钻进衣服里来。这所有的苦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只是,只是那“异常震撼”的景色在那里?传说中的美丽在那里?“向前方,前方更高的山上有美景”,这是这几天一直让我向上行进的动力。那天,我第一次感到脚腿沉重,脚步迈不大,可能是因为空气稀薄的缘故;也可能是第一次感到情绪低落,显然是无休止的只见风雨不见雪山的缘故。
在凄风苦雨中,在高原缺氧下,在一路上坡中,走了几个小时,算算时间,“穷空”就要到了。
我们和怕生无声地在冰冷的雨雪中走着。突然,怕生指着我的右边大叫:“阿玛-达布朗!阿玛-达布朗!”我回过头去,啊!一座巨大的黑色山体赫然立在了我身边。它迷雾辽绕,身上还带着片片雪迹。距离如此之近,简直伸手可及。我既被阿玛-达布朗的突然出现,也被她们的雄伟庄严大大地震撼。我仰视着她们,张开了双臂,情不自禁地在雨雪中大叫:“阿玛-达布朗!阿玛-达布朗!”。是身体里自然发出的,声嘶力竭地声音“阿玛-达布朗!”。随着喊叫,眼泪竟夺眶而出。在细密的雨雪里,在寒风中,眼泪自然地流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
怕生对我大口呼吸的方式习以为常,他以为我还在雨衣中喘着粗气,便讲起雪峰的传说来。我没有听他的讲话,而是享受着雪山给我的震撼启示:人生的道路不就是这样吗?你全身心地追求,你苦心积虑地计划,你吃苦耐劳地坚持,你所作的一切都可以被无声无息地忽略。你像不含氧气的空气那样,无足轻重,无人理会。你可能会永远比别人幸苦地在迷雾中行走,永远跟美景无缘。美景却是可遇不可求,她以她自己的方式,时间,尺度向你展示,这与你的追求,计划和坚持无关。人太渺小,太无奈,默默地承受吧,把被忽略当作美好来享受吧。
我也突然理解了老同学阿秀2次去西藏的理由-在那里可以发呆。人对人是不能发呆的,人与人是无法交流的。只有面对雄伟又宽容的大山,你可以发呆,你可以交流,你可以放心地扒开自己的五脏六肺让它审视。对着比你老了几千万年的大山,你可以像小孩或女人那样的流泪,抽泣,喊叫,拥抱。这是喜马拉雅山的一个魅力。
沙也布诗
2013/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