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里,一条亮晃晃的两车道的高速公路伸向远方。
开车出游时,随时见得到路两边一条条的土路,犹如海藻上的枝枝桠桠。
车带起来的沙尘,远远望去就如一个随时要竖起来的红色风帆。其实,只要有车、尤其是四轮驱动的车,茫茫大漠到处是路,任你游来游去。
那时陨石雨来了,我们带着几个月大的小狗“宝宝”游到土路上去。离开高速公路开上一小段,晚上土路上更加没有车。停下,不用怎么抬头就可以看到四周满天的流星。“宝宝”是一只白茸毛棕斑的澳大利亚牧羊犬,平时最爱游泳爱抓鱼,这时,以为流星是一只只鱼,她不时扑向天空,兴奋得吠上一两声,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曳的星光下呼啦啦地摇来摆去。
平时出游时,我们特别欣赏停下车来注视着那淌泻在高速公路边的云似的绵羊群的感觉:摩西般手执长竿的那吾侯原住民老奶奶穿着墨西哥长裙、在队伍的最后悠悠地把云一样的羊儿从公路这边,赶到公路另一边。最可敬的是那一两只毛发参差不齐的、精瘦的牧羊犬一边在羊群边缘跑前跑后、一边叫着,把羊群拢到一块儿不要掉队-俨然一位衣衫褴褛然而威风凛凛的水手长。任我们的多事的狗“宝宝”在车上干着急地嚷,他们连头都不往我们抬一下,整个过马路的牧羊队伍就如一部纪录片,与我们隔着一个看不见的时空距离,以至于大家各行其是。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偶然会看到路上有外来的天真之极的游客,就地在高速公路的坡顶上架起三脚架拍沙漠拍岩石,如一只进入无人之境的螃蟹,权把公路当做他的地盘。由于上了坡才看得见他,距离已经很近了,我们马上紧急刹车,张着嘴、冒着冷汗地望着他抬起三脚架跑向路边。一等我们车过去,他又忘我地把三脚架放回路中 – 不,是”他的露天摄影室”。
在美国最大的原住民保留地上,又大又沉的慢吞吞的美制的、人们戏称其为“船”的老爷车,是一家子串七大姑八大姨的门子的交通工具;老福特老道奇的卡车是那吾侯大爷到肯亚塔镇打水驶回土路另一端的小木屋家里的铁马。有时在土路上看到一辆高级的黑色别克Buick车,那是从保留地外的另外一个“星球”上回乡省亲的年轻人的铁骑。
最有趣的是颇得那吾侯男人亲睐的具贵族气质的卡车 – 绰号叫“那吾侯的凯迪拉克” Navojo Cadillac。开着豪华又实用的它出门,简直是如一尾在广袤的红色沙漠里自由自在地、不慌不忙地巡游的深色的大鱼。在颠簸的沙漠土路上是既稳健雍容又有干练好使-恍惚间,觉得昔日的酋长驾到。
丰田尼桑的轿车、SUV、面包车是教师和煤矿公司工程师周末开去城里往回带盒装葡萄酒及一盒盒外卖的蒙古牛肉甜酸肉解馋的。一辆辆单调的白色轿车是德日或东西海岸来的游客在加州或在拉斯维加斯租了开来的,为一睹西部影片和劲能电池Energizer的小粉兔广告上那神秘的世界闻名的地标-连指手套状的高沙岩。
那吾侯管辖区内地广人稀,原住民孩子们不少隐居在土路深处的山岩后。Shonto等区域没有高中,于是,住那儿的高中学生五点半就要坐校车来镇里上学了。有时球队活动或其它课外活动而错过回家的校车,住镇上的师生就为他们敞开门。我们周末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远游,忽然转弯看到停在大漠深处的传统小木屋前的校车如一片桔红色的云,原来司机把车开回家以便第二天天不亮就近接学生。
“.... 但是原住民喜欢白人带来的汽车!” 一位有硕士学位的、在成人夜校和我一起学制陶的原住民小学教师摇着一头烫卷的短发悄声跟我说着,我还记得她厚厚镜片后面的黯淡的眼神。
在西班牙人到达美洲之前,为追捕美洲野牦牛群, 原住民靠两条腿游遍方圆百里的沙漠;后来有了马,速度快了、 而野牦牛少了,上个世纪初私家汽车的普及就更加便捷,野牦牛没有了。原先一个月的路程,现在一个半天开车就冲到了。然而,路遥司机易困乏、酒后 驾驶、不系安全带、在双车道上超车、忧郁症泛滥等因素,交通事故成为原住民、尤其年轻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超员也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不时看到十几个 人挤在一辆车里,儿童没有坐在儿童安全椅里,一旦出事,伤亡惨重,一时间座驾摇身成为嗜血的杀人武器。
在交通上欧洲人的铁马似乎给那吾侯的带来游刃有余的便利, 然而却也挤走剥夺了他们的世界、釜底抽薪地榨干了他们的尊严。数百年,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一筹莫展。世世代代都前途未卜,即便方向盘在手,却永远不知往哪里游去,因为专门为原住民族而生的“罗盘”还没有被发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