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陕西杨林短暂停留,和她的小姑子我的姑奶一家住了些日子。姑奶和奶奶童年时一起长大,一起纺花织布,缝衣做鞋,播种收割,擀面蒸馍,姑嫂就像亲姐妹。姑奶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因为姑爷在农科院工作,婚后就来杨林了。多年不见的嫂子来了,除了没日没夜的叙旧,姑奶还带着奶奶参观农科院种的各种农作物,让奶奶大开眼界。下地不赶牲口去,而是开拖拉机去;西瓜不长在地里,长在大棚里,还有温度表什么的;苹果长得可好了,又大又甜;一片片的庄稼,一株株的玉米,都有个牌,写着好多字,可惜基本都不认识。好多大学生在这里,他们都是读书人,还是姑爷的学生。奶奶打心眼里佩服读书出生的姑爷和围在他身旁的年轻大学生们。
姑爷是农科院的科学家,国民党统治时期还是学生的他就和一些同学试验用粮食提炼味精,然后悄悄送给当解放军的朋友。共产党执政后,姑爷曾当了几天官,可他还是更喜欢和农作物陪伴,和学生们一起种地。奶奶吃着科学家和大学生们种的瓜果粮食,感觉自己也从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开始提升了,从乡下走到了城市。很多年以后,她在澳大利亚还常常告诉别人‘我在单位上住了几十年’。
奶奶说,老家庞营是个出教书先生和大夫的地方。她不识字,可一辈子就喜欢读书人。父亲小的时候,她拿出纳鞋底的功夫,用针线把一页一页的纸缝订成作业本供父亲上学用。还跟着父亲学识字,背三字经,四书五经。可后来就跟不上了,只得放弃。上世纪五十年代共产党开展扫盲运动,奶奶和妯娌一块报名学识字。教书先生是村里的一个晚辈,几次表扬奶奶的字写得很好,有一次还在班里展示奶奶的字给大家看。奶奶因为不到二十岁就守寡,认为这是对她的调戏,气愤地回家毁掉笔墨,把书一页一页地撕碎,从此再不去识字班了。那时她到街面上基本可以认识商店名,路牌和厕所等的字样了。可惜多年后这些字也渐渐忘了不少,常常后悔当初不该退出识字班。
奶奶千里迢迢从河南到四川的第一站就是成都。当时爸爸专程到成都迎接奶奶,还带奶奶到正在川大读书的舅舅那里。川大的校园让奶奶流连忘返,荷塘边,柳树下,洋楼旁,学生老师们温文尔雅,来来往往。听着学生们读书聊天的四川话,奶奶说她感觉比在家乡看大戏还要喜欢。她心里想着,这辈子自己是个没文化的人,可将来一定要让自己的孙子辈们好好读书。
1957年,奶奶到了四川井研,我母亲的家乡,父亲工作的地方。父亲是接管该县的18名南下干部团之一,不是县里的一把手至少也是第十八把手。不知为什么,奶奶没有和我的父母住在县委大院里,而是独住在院外居民的一间小屋,一个小炉子一口小锅。没有广阔的农村天地,没有了大锅大灶,没有了家乡父老乡亲朋友,听不懂,说不通,奶奶感觉好难受,好想家。可是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坚决不能离开。好在还有一个山西来的干部家属,她们两还能相互陪伴。当地人和外婆一家都讲四川话,奶奶一口河南话,别人听不懂抿嘴含笑,她急得全身冒汗。渐渐地,奶奶的河南话夹杂着四川话,大家也能连蒙带猜地和她交流了。
不几月,奶奶水土不服,生病了,全身浮肿。县医院把奶奶转到乐山市医院。奶奶在医院呆了好几个月,全身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最后终于康复出院。奶奶说,她常常后背皮肤瘙痒就是那时落下的,倒是捡了一条命。
奶奶回到井研时,我已经出生了。她也开始了当奶奶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