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列车(四)豪赌

长宝坐在车窗边上,看着对面铺位坐着这对大学生挺可爱的,多好的年华啊,长宝内心很感叹他们的年轻和赶上了这个好的时代。特别是刚才打牌帮助他的文俊,不 由得他想起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是跟这个小伙子一样,风华正茂。不过由于时代的原因,高中毕业就到在乡下插队,青春岁月都献给了战天斗地。不过他也不抱 怨,那个时代千千万万人都是这样,又不是他一个人。而且后来不是赶上了改革开放吗,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起这次的目的,长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个事情的原由,还要从长宝个人经历说起。长宝的老家是江津,他五二年出生,高中毕业就下乡达县,就是现在的达州 市农村当知青。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后,长宝刚刚从插队回城。回城之后,开始托关系在粮站工作。粮站那时是个清水衙门,吃不饱也饿不死,很多人都说是养老的 地方。后来经不住一个老同学的鼓动,投入了下海的滚滚洪流。长宝和这个老同学开始合伙开始办了个啤酒厂,生意还不错。不到两年,从最早的两个发酵罐增加到 了八个。他们的啤酒都开始卖到重庆了。

但是,风光的开始也就是厄运的起点。大概是八六年,重庆啤酒厂开始注意了这个家刚刚起步的竞争者。在重啤看来,长宝这种个体户想染指他们的老窝,是重啤这 个老大当惯了国营企业不可忍受的。他们开始和长宝谈收购,但是由于出价太低长宝没有同意。重啤的人很生气,于是他们使出了最后一招:政府。重啤和当地政府 联合搞了发文,要求本地机关接待必须用重啤的酒。这招很厉害,虽然发文没有命令禁止销售长宝的酒,但实际上是釜底抽薪。因为这样大大小小的经销商都跑了, 没人卖他们的酒。经销商是最善于观察市场风向,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什么好卖卖什么。

啤酒厂办不下去了,他把剩下的酒卖给一个河南的批发商,然后卖掉了发酵罐等设备,还剩下一台车和一些钱。长宝离开了重庆这个伤心地,来到成都,决定从头再来。他注册了一个建筑装修公司,在江津老家找了些农村的亲戚朋友当工人。

建筑公司开始也还不错,长宝能吃苦,别人不愿干他都愿接;再加上为人忠厚信得过,认识的都愿意帮他,因此大大小小项目慢慢拿了不少,公司业务逐步上了轨 道。但是建筑公司的最大问题,就是回款周期慢:看起来项目拿了不少,其实很多时候是寅吃卯粮。所以经常打条子,甚至欠工资,公司经营得也是提心吊胆,长宝 觉得总像在刀锋上走路。如果碰到大项目又回款好,那的确可以赚点钱,但是更多的时候也很容易亏。那个时候,三角债还不严重,但是已经有这个苗头。所谓三角 债,就是甲方欠乙方的钱,丙方又是甲方的甲方,又欠当前这个甲方的钱。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不节骨眼上就出事了。原因两年前经以前的知青朋友介绍,他在重庆接了个一百五十多万的项目,这在长宝来说就是很大的项目了。甲方是个国营化工企业,正在 准备上个新型染料助剂,销往美国市场。这个项目就是车间的扩建施工加安装。甲方要求他们先垫资干,长宝开始不愿意。结果那个帮忙的熟人说,你傻啊,国营的 有国家在跑不了,不用怕。你不做我找别人做。长宝想想是这个道理,而且这个项目利润的确不错,如果干得好,他的公司就算起飞了,所以咬咬牙答应了。

长宝把建筑公司几年挣的钱全投进去做这个项目,还凭着以前的关系到处借了些钱,总算保证了中转资金。但是好不容易熬到年底,现金还是没有了。虽然这个垫资 的项目是建成了,但是还有其他几个项目需要完工。长宝天天盼着上面批工程款,天天往重庆甲方那里跑,就差在他们厂里安家了。结果因为八九年风波以后,外贸 受影响,染料出口被美国禁运,甲方的项目上面不批了,工程款下不来。其实长宝和厂里的上上下下关系都处得很好,管基建的处长也很同情他。长宝多方央求,两 个人还一起到部里跑了几次,也没有少花钱,但是毕竟人微言轻,起不了作用。说来说去,人家就一句话:“谁让你们垫资做的?” 中国的事情那时候行政命令经常是一刀切,不管你什么情况。

长宝欲哭无泪,这下彻底傻眼了。面对天天要债的债主,还有那么多家乡来的民工,都欠了好久月的工资,怎么办?那时长宝还不满四十岁,为了这个事没有少失 眠,几个月下来,连白头发都有了。银行是不会借钱给他这样的民营企业的。私人关系借钱都用完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心一横,长宝去借了高利贷。拿到这个 钱,长宝先付了工人工资,然后把其他几个甲方的项目干完,因为这几个项目的前期工程款都被染料厂的项目给挪用了,不干完更收不到下面的钱。等好不容易干完 这些项目,这个高利贷已经借了大半年了,连本带息已经涨到了四十几万。

按说长宝待收的工程款还有一百多万尾款可以收,还这个钱绰绰有余。但是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一般来说尾款就等于呆账,实际上在中国很多时候尾款就是质保金, 所以再多都是纸,到不了账面的。基本上就不要想,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长宝不会打这个主意。所以这半年来长宝到这个些甲方催款,搞的筋疲力竭,但是收效甚 微。而且对方要不是真没有钱,要不然就是政府这边款下不来,更多的情况是别人也欠甲方的钱。

高利贷的老板是个黑社会,叫诚哥,长宝其实以前也认识,有个酒吧的装修诚哥还是甲方呢。但是交情不深。开始诚哥很客气,隔一周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还钱。 因为长宝人品不错,而且这些合同应收款诚哥也看了,所以诚哥不想过分逼他。但是催了两个多月,看长宝还是拖着不还,诚哥渐渐失去耐心,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了,后来基本上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骚扰,长宝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否则可能有生命危险。

春节前长宝意外的收到了以前一笔十万的款。长宝觉得简直是喜从天降。原来这个钱是长宝很早做的一个项目尾款。那个项目的甲方是个很记情的人,以前穷的时候长宝帮助过他,所以他一有钱就把这个款给付了。

收了这个款,长宝本想先还高利贷,但是又想想还差很远,解决不了问题,未来仍然没有着落;诚哥那边肯定还会接着催,直到把他逼上绝路为止。所以长宝决定找个什么项目干干,挣了钱再还。

刚好春节后,长宝在报纸上看见上海一个大学的科研成果,是个非常好的净水剂产品。长宝凭多年的生意经验感觉这个产品有前途。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改革开放才十多年年,但是污染已经很严重。长宝听说自己家乡河沟里的水已经没有办法喝了,那跟小时候的山清水秀实在没有办法比。

他算了下,厂房和设备大约需要六万块,转让技术再花点钱,同时留点钱进原料,应该基本够了。而且地方他都想好了,他想把厂就建在安徽一个小镇里面,他原来 有个知青朋友一直邀请他去办厂。这样也可以避开催债的人,等有了钱再回家乡。而且这边靠近沿海,成品和原材料运输都方便。只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他 差一个信得过的厂长。这个人不需要的懂技术,但是要能管得住工人,而且能够保证厂里的财物和人身安全问题。本来说好了一个亲戚,结果那人嫌工资低,春节后 变卦到沿海打工去了。长宝想实在不行就自己先顶着,慢慢肯定有办法。

算定之后他下了个决心,决定赌一把,把剩下的十万钱去办这个事。所以春节也没回江津老家,一直在成都到处跑,张罗安排这个事情。春节过后,他买了去上海的 票。按长宝自己的想法,虽然坐硬座去最省钱,但是想着带了十万块现金,他觉得卧铺还是安全些。春运卧铺难买,票还是从黄牛党那里买的呢。

上车之前,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老婆带着儿子还正在娘家玩,接到他的电话很高兴。
“你什么时候回来?”老婆问。长宝说:”我暂时回不来。我刚收了一点钱,我准备到安徽去办厂。估计最快要半年回来。“老婆沉默了一会,长宝知道她心里难 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长宝接着说:“你把娃儿带回乡下,在娃儿他奶奶哪里住段时间,等我回来找你。”老婆问:“为什么?”长宝说:“最近要债凶得很, 这样安全些”。老婆同意了,又关切的说,“你自己小心,出门在外自己要注意身体,生活要规律。”长宝答应了,又在电话里和儿子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长宝是在插队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两人一起都过了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时间太快了,想起妻子,长宝始终都有些歉疚,这些年她都是跟着我受苦,什么福都没想过。如果这次翻身了,我一定好好补偿她。她一直想去杭州玩,我一定要带她去杭州。

听到那个女人叫围巾的事,打断了长宝的回忆。长宝抬头望着车厢行李架上的那个黑包,里面就装着他的钱。

这次绝对输不起了。

sumw 发表评论于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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