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片蓝灰色的雾霾悬挂在半空中。上半部弯成半弧形的银灰色的电灯杆，灯杆上悬挂的蓝底白字的指示牌，带着白口罩和白手套的路警，灰白色的斑马线，露着冰霜的光秃秃的树枝，灰白的房屋，时隐时现的高楼，穿着灰蓝色羽绒服的的路人，路边的反射着微光的铝制栏杆，一切都淹没在雾霾里。对面的汽车的苍白的灯光透过雾霾，照在马路中间的灰色水泥隔离墩上。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就像是在一场雪雾里。
他跟工程师坐在一辆出租车中，在灰色的雾霾之中穿行。第二次从扬州城穿越回到北京来，他依然无法适应北京城的变化。这座城市的人口和车辆比过去更多了。到处都是林立的高楼，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立交桥，到处都是喧闹的人群，到处都是繁华的商场和会所，就连公园里也聚集了一群一群的穿着鲜艳衣服的大妈们，放着录音机的大喇叭在跳着广场舞。平素上下班高峰时就爱堵车的二环和三环，此刻被堵得严严实实，车速行驶得慢的像是蜗牛爬。他像是怕冷似的，身子蜷缩着，不断地咳嗽着。
师傅，你这是演古装戏吧？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他说。
嗯，他点头说。
您这演技真棒，一看就是从古代回来的，这神态，这衣服，一看就是古时的瞎子。
嗯。
您这一身衣服，太正宗了，不像有些连续剧，里面的衣服都是新嘎嘎的，一点儿褶子都没有。一帮脑残编剧和导演，净蒙我们老百姓玩。
嗯。
您手里这两个花瓶，是古玩城淘来的道具吧？您可千万别信古玩城的那些人，都是赝品，没一件是真的。
嗯。
您这眼睛，我靠，怎么化妆的？这化妆师太牛逼了，眼瞳都给化没了，远处一看，空洞洞的，跟两个老鼠洞似的，高科技吧？
嗯。前面是哪里啊？
华威桥，您看旁边那雾里的十几层的那座高楼，不就是首都图书馆吗？漂亮吧？
华威桥。首都图书馆。他突然想起来了。上次就是在这座图书馆里查到了多尔衮的资料，才决定去第二次穿越的。
他的头依靠在哈着一层雾气的冰凉的车窗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北京，我又回来了。第二次穿越回来，他依然是带着瞎了的眼睛，带着疲惫的身体，带着满身的伤痕。他依然觉得很遗憾，没有能够把她带回来。难道命运就总是这样吗？工程师在他刚刚病倒的时候，就到了小饼屋。工程师告诉伙计说，是他的一个朋友，要把他带走。伙计八不得他赶紧走，好省得伺候他。他不想走。他说还没有能把话捎给王妃。他说要叫上王妃，带上王妃的孩子一起走。工程师告诉他说，已经先见过王妃了，把一切都告诉了王妃。工程师说，王妃不想回来了。工程师说，王妃想要多尔衮夺取皇位，以后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
你没有告诉她，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吗？他问工程师说。
我说了，但是没用，她很自信，她觉得她可以，我说不服她，工程师说。
在离开小饼屋的时候，他让工程师把放在屋子桌子上的四个花瓶全都抱到了时光机上。这四个花瓶，是在扬州屠城之后，别人从废墟里捡到的，后来送给了他。没有人觉得这几个花瓶会值钱，只有他知道，这几个花瓶会是无价之宝。他和工程师一个人抱着两个花瓶坐在时光机上。他知道，这是他回去后，能够卖掉的东西，这是能够让他在北京这个房价和物价昂贵的城市能够生活下去的本钱。
两个小时之后，出租车终于停到了他家的楼下。工程师把钱付了，搀扶着他进了漆成绿色的高楼，上了电梯。电梯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下了电梯之后，几只脑袋好奇地从电梯门伸出来，看他进了哪家屋门。他指引着工程师，在昏暗的楼道里走到一个黑黑的保险门前，按响了门铃。一阵叮～～～啷～～～叮～～～啷～～～声后，他听见门里响起了一阵拖鞋走动的声音。谁啊？有人在门里说。随着咔啦一声，门锁被拧开了，铁门被里面的人推开。
姐，他咳嗽着喘着气说。是我，我回来了。我是风儿。
他的姐姐站在门口端详着他，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过了一分钟之后，他的姐姐激动地冲着门里面喊：你们快出来看，风儿回家来了！
家里人见到他回来，都惊喜异常。自从去了小城之后，家里人再也没有见到他。失踪了这么些年，家里人都以为他死在哪里，再也不会回来了。家里人告诉他说，母亲在他失踪几年后就因病去世了，父亲也在前两年去世了。家里人说，父母一直都在惦记着他，说如果他回来了，一定要到墓地去告诉他们。他听见父亲在他第二次穿越的时候也去世了，心情很难受，内疚了很久很久。第一次穿越回来之后，他发现母亲过世了。第二次穿越之后，父亲也过世了。父母把他养育大，他大学一毕业就离开了他们，他们都再也没见到过他。他知道母亲最疼他，想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一定很伤心他没能回来看一眼她。他是一个不孝的儿子。他跟着家人在穿越回来的第二天去了万安公墓，在一处松柏相间的墓地里，找到了父亲和母亲合葬的墓碑。他用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上面刻着母亲和父亲的名字，名字下是母亲父亲诞生和死去的日期，最后的落款上刻着家人和他的名字。他抚摸着墓碑，告诉母亲和父亲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上次穿越回来，在北京住了八年。他以为他的一切都将从上次离开北京的时候重新开始。但是他错了。他发现，家里人一直就没有见过他，那个八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他迷惑不解，他以前穿越回来过一次，怎么家里人像是第一次见到他回来，难道过去的八年都消失了吗？
难道我以前没有穿越回来过吗？他问工程师说。
自从你第二次穿越回到扬州之后，救了女儿的亲生父母之后，你从前的命运就被改变了，工程师说。你在小饼屋里没有见到以前的你吧？也没有见到女儿吧？
当然没有了，怎么可能在小饼屋里有两个我呢，他说。可是女儿哪里去了？我穿越之前她已经上了大学有了男朋友了啊。
你的女儿现在跟她的亲生父母在一起，工程师说。我把她和她父母一起带回来的时候，她才两岁大。从那时到现在过了十二年，现在她十四岁了，住在北京郊区，父母开了一个卖菜的小摊。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从小一直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长大，没有离开过亲生父母，也当然不会有你这个养父。
噢，真没想到，他很懊恼地说。真没想到女儿会没了。我只是想把她的亲生父母带回来，让女儿有个母亲，有个正常的有爸爸有妈妈的家庭生活。。。。谁想到会是这样，女儿有了亲生父母，我却失去了一直陪着我的女儿。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只有女儿陪着我一起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看到女儿后来腿被治好，上了很好的大学，有了男朋友，那时我真为她高兴，比她自己还高兴。唉，真可惜，现在女儿已经不是我的女儿，而是别人的女儿了。不过，女儿跟她的亲生父母，应该会过得更快乐些吧，特别是她现在既有爸爸也有妈妈，不像过去只跟着我，而且，也不会像上次一样得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利索了吧。你说，女儿若是见了我，还会认出我吗？
怎么会呢？工程师摇头说。你救她父母的时候，她太小，还记不住你。她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你除了救了她和她爸妈，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她怎么会认出你来呢？
我想去看看她，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不管她认识不认识我，我都想去看看她，毕竟我们有过将近二十年的父女情分。虽然她都不知道这一切，但是所有的那一切，我都还记得，从她小时的一瘸一拐的走路，到她上了大学。我心里还觉得她就是我的女儿。我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上初中，听说学习不错，工程师说。你眼睛看不见，以后我把她带来见你吧。
可是原来第一次开小饼屋的我去了哪里了呢？他继续问工程师说。
不知道，工程师耸耸肩膀说。在扬州屠城的时候，她爸妈抱着她逃跑，我们把她和爸妈都给救走了，这样第一次穿越回去的你没有能在街上捡到女儿，你的命运可能发生了变化，也许被清军抓到杀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第一次穿越回去的你没有死在清军的刀下，那么你一定会去小饼屋的，但是你并没有去小饼屋，所以。。。
所以你觉得第一次穿越回去的我是在屠城的时候死了？
嗯，所以第一次穿越时的你也并没有能穿越回来过，所以你家里人也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所以你的女儿也没有了，你的那些财富也都没有了，因为你并没有回来过。
那么，如果我没有回来过，那么是谁把你从监狱里给救了出来呢？他问工程师说。
你从监狱救过我吗？工程师迷惑地问他说。我进监狱是你第二次穿越后发生的啊。
但是如果我没有第一次穿越，怎么会有第二次穿越呢？他反问工程师说。
我也想不清，工程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看着他摇头说。你是回来过，在图书馆里查了多尔衮发生的一切才第二次穿越回去。但是你又没回来过，因为第一次穿越时的你已经在扬州屠城的时候死了。。。。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既回来又没回来过呢？算了，太乱了，想着就脑仁儿疼。不想这些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曾经穿越到未来，看见我自己乘坐了一趟叫做MH370的马航失联客机，掉到了海底。我把我自己给救了，在临上飞机的时候，我给我自己打了个电话，警告我自己说不能上那趟飞机。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另外一个我也同时存在这个世界上。以后再也不能这样穿越了，都穿越乱了。
他没有再跟工程师讨论下去。也许我们正常的逻辑，不适合穿越。这就好像是三维空间成立的原理，在四维空间就不适用了一样，他想。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迷惑。难道上一次穿越回来的那八年，都只存在于记忆里，在现实里都不存在了吗？有一天他打的去了首都图书馆，在里面让图书管理员帮他查查十二年前有没有一个叫他名字的人在那里借阅过图书。图书管理员是个很认真的小伙子，在计算机上调阅了以前的资料，一日一日的去查，没有发现叫任何一个叫他的名字的人借阅过图书。他来到以前曾经住过的三环边上的那个二十二层的公寓，按了以前住过的房间的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懒洋洋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依靠着门告诉他说，这个公寓是别人送给她的，不清楚以前的住户的情况。他去了以前买过和卖过的学区房的地方，那些房主都说，房子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不知道以前的交易。他到处去寻找自己曾经来过北京的证据，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和工程师抱回来的那四个元朝的精致的花瓶，现在更值钱了。他和工程师一人分了两个。在一次拍卖会上，他的两个花瓶被一个富商买走，卖了八百万。家里人把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给了他，说是父母遗嘱里写好的，留给他的。房子的地点很不错，在三环边上，交通方便，周围都是商场和超市，下面有一个小公园，从窗户里就可以看到。他花钱把房子重新装修了，像个新房子一样。
他给他的那个开了期货公司的同学打电话。那个同学很惊讶地说，从大学毕业后就没见到你，你终于回来了，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吧，我们可以一起做些什么。他说他眼睛瞎了，什么都干不了了。那没关系，同学热情地说。你只要有钱就行，把钱放在我们这里，五年之内给你翻倍没问题。他把自己的钱从银行里取了出来，交给了开期货公司的同学，成了期货公司的一个股东和挂名董事。每个月，同学都从期货公司给他的银行账户打去一笔数目不大但是足够他开销的工资，有时还请他去开董事会，送给他一份儿参加董事会的开会补贴。
秋日的一天下午，他坐在玻璃窗前的一个黑色沙发上，面前是一个带着咕噜的能推着走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半杯浅黄色的茶水，一个墨镜，一个电视遥控器和几本摊开的书。书是那种盲文书，很厚很厚，上面凸凹不平地刻着一排排按不同规则排列在一起的小点点，抚摸上去，像是一个个小针尖。他的食指尖走过这些针尖，一行行的文字就在他的脑海里映现出来。这是他让一个印刷厂特意印制的二十四史。二十四史本来没有盲文版的，他给了印刷厂一大笔钱，让他们印刷了一百套二十四史，一套自己留下，余下的捐给了各地的图书馆。皮质的沙发摸上去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沙发背靠上去很舒服。他喜欢靠在沙发背上，把一本厚厚的盲文书放在腿上，用手指抚摸着，一页页地去读里面的文字。清史卷里有几页里面夹着鹅毛书签，是他每天都要去读的。
天是灰蒙蒙的天，也许不是灰蒙蒙的天，但是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他的眼前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他喜欢看着窗户，虽然看不见窗外的风景，但是他知道，那是一个大落地窗户，可以俯瞰不远处的小公园。他看着窗户，听着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的响声，想象着落叶从窗外花瓣雨一样地飘过，心情就觉得很安宁。沙发的对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大电视，虽然他看不见电视，但是他喜欢听电视里的百家讲坛节目，每天都有人在里面讲一些历史故事。他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转到百家讲坛节目，听见里面一个清史专家在讲多尔衮的生平：
多尔衮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母亲是努尔哈赤晚年最为得宠的妃子，称为大妃。专家讲话的声音平淡而有逻辑，像是课堂上授课的大学教授。多尔衮的母亲生了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皇太极突然驾崩的时候，这三个亲兄弟一起统帅着满清的正白旗与镶白旗，统帅着占30%以上的清军人马。他的两个兄弟都想拥立他成为皇帝，但是他怕引起内乱，没有自己夺取帝位，而是顾全大局，拥立了皇太极六岁的儿子福临登基，也就是清朝的顺治帝。再那之后，他成了主政的摄政王，抓住李自成攻入北京的时机，收降了吴三桂，打败了李自成，占领了北京。继而派兵南下，消灭了明朝和农民起义军的残余势力，统一了中国。他戎马一生，南征北战，为清朝统治中国立下了最大的功劳。论韬略，论智慧，论勇敢，论手下统帅的军队，都是清朝的其他王爷们无法相比的。他的地位也由一开始的摄政王，变成了皇叔摄政王，最后变成了皇父摄政王。。。
一阵叮～～～啷～～～叮～～～啷～～～的声音在屋内回旋。他知道，是他等待的客人来了。他用遥控器关上电视，从茶几上摸到墨镜，戴在眼睛上，站起来去开门。他咔塔一声拧开门锁，推开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叔叔好！
虽然早就知道工程师会今天带女儿来看他，在听到女儿的声音的一刹那，他的眼泪还是在墨镜后面流了出来。这是他的女儿来看他了。他的失去的女儿。这么些年来，除了想念王妃之外，他最思念和惦念的就是女儿了。他总想起女儿小的时候叫着爹爹，跟他在小饼屋里的日子；想起女儿在他的手背上写字，让他教给她生词的样子；想起女儿给他倒上一杯热呼呼的茉莉花茶，让他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样子；想起女儿瘸着腿在小饼屋跑前跑后，帮着他忙活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老了，是真的老了，总是爱动感情，一想起女儿来就会掉眼泪。现在，他一直盼望见到的女儿，那个失散了十几年的女儿，那个他在第二次穿越回来后就失去了的女儿，终于来了，终于来看他了。
请进，快请进，他忙不迭把门完全推开地说。
工程师带着女儿和她的亲生父母一起进了门。他招呼他们坐下，要去给他们沏茶倒水。工程师拦住他，要他不要动，替他去拿暖水瓶沏茶。叔叔我来吧，女儿跑过去帮着工程师说。女儿沏茶倒水，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依然是那么勤快。多好的孩子啊，他心里感动地说。他们一起喝茶，寒暄了几句，工程师给他们做了介绍，女儿的父母感谢他在清军屠城的时候救了他们，还把他们带到现代社会来，让他们一家能够离开那个战乱的年代，幸福地生活在现代社会里。他问他们习惯不习惯这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女儿的父母说。这么些年来，每天早上开着摩托车去蔬菜批发点去拉菜和水果，然后在一个带着棚子的农贸市场里卖。这孩子自小懂事，放学后和周末经常来帮着大人卖菜，让我们省了不少心，也是一个小帮手。
他听见孩子的父母这样夸孩子，不禁又想起了女儿过去在小饼屋招呼顾客，下午没有客人的时候就趴在柜台上认真写字认字的情景，觉得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真好，他说。真好。你们虽然卖菜幸苦一些，但是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就是福啊。我很羡慕你们，真的很羡慕你们。
叔叔，您怎么总是戴着墨镜啊？女儿好奇地问他说。
叔叔眼睛瞎了，看不见了，他冲着女儿的方向说。
那您平时自己怎么生活呢？女儿问。
有个保姆来帮着来做饭和收拾家，剩下的，叔叔对屋子熟了，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自己就能照顾自己了，他微笑着说。
叔叔眼睛看不见，以后我来照顾你吧，女儿热情地说。
那怎么行，他摇头说。你上初中了吧，以后要参加中考和高考，整天忙学习还忙不过来呢，怎么能抽出时间来。如果有时间，就多帮帮你爸妈，他们挣钱，把你养育大，很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他们，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有份儿好工作。等他们挣不了钱了，还要指望你养着他们呢。
嗯，我知道，女儿说。等我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就不让他们卖菜了，我养着他们。
有这样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真是好运气啊，他对女儿的父母说。
是啊，女儿的父母点头说。每天不管多苦多累，看到女儿健康快乐地长大，总是心里很高兴的。
孩子学校功课怎么样？他问女儿父母说。
这孩子天生好学。我们一天到晚的忙，都没有时间去管她学习，但是她自己学的很好，很自觉，很用功，很少出去玩，女儿的父母高兴地夸起女儿来。每次考试都是在班里前三名，还经常拿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一类的各种奖状回家来。
这么优秀啊。。。她在哪个学校念书啊？
通州一中，女儿的父母说。是我们那里最好的重点中学了，离家也近。
他们聊了一下午。他想留他们吃晚饭，但是女儿的父母说还要去忙事情，没吃饭就带着女儿走了。临走之前，他从抽屉里拿了一个存折出来，交给了女儿的父母。他说他帮不了别的什么，里面是卖了一个古董花瓶的钱，把钱花在孩子的教育上，让孩子将来上个好大学吧。女儿的父母看见存折上的数目，惶恐的摆手说不能要。
他没儿没女的，自己也花不了这些钱，给你们，你们就收着吧，工程师把存折硬塞回到女儿父母手中说。
女儿走了之后，保姆来了，给他和工程师做了晚饭。他和工程师一起吃的晚饭，喝了一瓶酒，之后在客厅里又坐着喝茶。保姆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就走了。保姆离开之后，他们聊起了过去，都唏嘘不已，感叹万分。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他对工程师说。你带我回来的时候，说已经见到王妃了，也把多尔衮死去后发生的事儿告诉了王妃，你是在哪里见到的王妃呢？
在小饼屋啊，工程师说。还能在哪里？我到了的时候，你刚刚死去了，是王妃听扬州知府说你病危，就擅自离开了王府去看你。我到了的时候，看见王妃和她的侍女们还有一队王府骑兵在那里。我看见你躺在床上，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发都凉僵硬了，所以才回到一个月之前，把你带回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带我回来之后，我就不可能再死在小饼屋，王妃也不可能在我临死前去扬州看我，那么你也就不可能见到王妃，把话带给她，对吗？
嗯。。。你说得对，工程师思索了一下说。我把你带回来，等于把后面的事情给改变了。
那么说，王妃还是不知道多尔衮什么时候死去？
应该不知道，因为你被我带走了，就没有你病危，也就不会有王妃从京城到小饼屋去看你，工程师沉思了一下说。哎，你不是想再一次穿越回去吧？实话跟你说啊，即使你想回去，我也不想跟你回去了，你改变不了王妃的。我两次穿越回去，都见到了她，两次都劝她回来，两次她都拒绝了。她根本就不想回来。即使你再去了，她也不会回来的。她不会回来的。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个最好的前途。她把自己压上了，在赌命运。
你能不能把多尔衮死去的日子告诉她？他问工程师说。这样虽然她不回来，但是她就会提前做好准备，也许她真的会成功了也说不准呢。
我不去，工程师瞪了他一眼说。我不是你，我不喜欢她。她怎样做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无关。我不冒傻气。
我可以把我在期货公司里的股份都转给你，只要你去跑一趟，怎么样？
钱对我有意义吗？工程师点了一根烟说。我要想赚钱，只需要穿越到未来，看看哪只股票好，靠炒股就能赚大钱了。你也别费力气了，你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别的谋生的技能，留着那些股份，好好安安稳稳的过个日子就得了。对了，我前一段特意穿越到未来看了看你同学的那家期货公司，看看你的投资怎么样。他们搞得很好，成了北京金融街上的一条大鳄，像是高盛那样的大投行，所有的股东都发了。你也发了。
你能不能再回去一次，不用做别的，只把多尔衮死去的时间告诉给她，让她和孩子们早作准备？我担心的是，多尔衮是突然死去的，他一个能征惯战的勇将，在打猎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膝盖上涂了一种石膏粉之后，居然就死了，才三十九岁，谁会想得到呢？她一定不会想到多尔衮这么早就死掉，也一定会措手不及。
唉，真拿你没办法，工程师把烟掐了，喝了一口酒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没用的，真的没用的。我跟你说啊，历史是改变不了的。无论她怎样聪明和能干，也改变不了历史。你看看你这买的二十四史，如果她要是成功了，史书早就改写了。从你第二次穿越到现在，有十来年了，史书上有任何改变吗？没有。你天天看多尔衮传，都能倒背如流了吧？有任何变化吗？没有！史书上一个字也没有变。。。。一。个。字。也。没。有。变。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改变不了历史，谁也改变不了历史，谁也休想改变历史。只有傻瓜才会想去改变历史。我做过，我撞过南墙。我见过李鸿章，你也见过史可法，我们都警告过他们，但是那又怎样呢？他们听我们的了吗？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我们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天方夜谭。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他们顶多觉得我们是回点儿巫术什么的，靠危言耸听混饭吃。我早就看透了。你以为多尔衮会听王妃的吗？多尔衮有主意着呢，大事儿从不让女人掺和。多尔衮肯定不信她说的。无论她怎样跟多尔衮讲，我敢保证，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一样，多尔衮还是会在三十九岁死去。
但是我们自己的命运都被改变了啊，他反驳工程师说。你看，每一次回来，我自己都不一样了，比如以前女儿是我的，现在又不是我的了。既然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能够影响历史的人物身上，历史不也就可以改变了吗？所以历史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我们太卑微，我们做的事不足以改变历史进程而已。她作为王妃，是可以改变多尔衮的命运的。多尔衮这样的摄政王，是可以改写清朝的历史的，对吗？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啊？工程师拍了一下桌子说。即使历史能改变，又有什么好的呢？现在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兴盛和衰落，这是一个自然过程，为什么要去改变它们呢？你为什么要在乎历史呢？
我不是想改变历史，他耐心地解释说。我只是想让她和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好好的活着，避免在多尔衮死后被谋杀。我不在乎历史，但是我在乎她。
这么多年了，你两次穿越，两次眼睛都瞎了，命都丧了，你还不够吗？工程师突然站起来，忍不住用手指着他，对他吼了起来。你跟着她去了小城。你跟着她穿越。你得到了什么呢？除了伤心，除了眼睛瞎了，除了你失去了父母，除了你失去了女儿，你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你本来可以大学毕业时留在北京好好工作。你本来可以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好姑娘。你本来可以守着父母，尽你的孝心。第一次穿越，你跟家里什么也没讲就走了，对吧？你想一想，你对得起你逝去的母亲吗？你说过，你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你这样对得起你妈吗？第二次穿越，你放下女儿就走了，你对得起你的女儿吗？你现在眼睛瞎了，自己孤独地老去，没有儿女，也没有人来陪伴你，你幸福吗？你快乐吗？你开心吗？这一切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工程师气愤地大声对他嚷嚷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王妃最后把你闷死的。当然她可能是为了你好，为了解脱你的痛苦，但是，你毕竟是最爱她的那个人啊。你对不起所有的人，只是为了对得起她，可是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她的心吗？你得到了她的爱吗？你得到了她的任何关心和照顾吗？你在小饼屋里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可曾想起过你，可曾派人来看看你，可曾给你找个好医生，可曾让扬州知府找人照顾你一下？这些都是身为王妃的她可以做到的不是吗？你一次次地想回去，想去救她，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想回去，你有病啊？
工程师发泄完后，气愤地站起来，穿上外套拉开门，要出门走了。他站了起来，脸通红着，身子有些颤抖着，走到了门口去送工程师。
别想那些了，工程师在门口有些不落忍地扭过头来对他说。别想那些了，忘掉她，自己好好过个安稳的日子。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你已经做了能够做的事，你已经做得太多了。别想她了，好吗？
只帮她一个忙，剩下的看她自己的运气了，行吗？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她只要劝阻多尔衮不去打猎，或者守在多尔衮身边，不让他涂那种石膏就可以了。你不用做别的，只是穿越回去，找个机会把话传递给她。或者我写封信，把后面发生的事写清楚了，你给她带过去就行。你能做到的，不会太麻烦你。
工程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见工程师没说话，把墨镜往上推了推，沉默了一会儿，踌躇了一下说：
要不，你把我放上时光机，我自己回去也行。我去换一些金条，带在身上，到时会有人帮我把信送进王府里去的。你也不用去接我回来，我就在那里，找个离王府近的地方，买个小院子住下，每天从窗户里看看王妃进出王府，听听她的声音就可以了。你看可以吗？
你知道现在我想干什么吗？工程师凝视了他一会儿说。
穿越回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希望，黑黑的墨镜期待地看着工程师。
不，工程师摇头说。我想立马掐死你，就在这里。
工程师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后来几次给工程师打过电话，工程师的手机总是没人接。他留了几次言，工程师也没回。他觉得很奇怪，难道工程师又穿越去了，到了什么地方回不来了？要不就是工程师不想接他的电话？
他的同学的期货公司果然像是工程师预言的，越做越大，吞并了金融街上好几家同样的期货公司，在股市上成了呼风唤雨的大公司。期货公司在美国上市，融进了几百亿美元。他的那些股份，按市值折算，值了几千万。年终的时候开董事会，他去参加了，会后他的同学叫人把一个纸口袋给他送到了家里，里面是一百万现金。他打电话问同学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参加董事会的酬劳，每个董事都有一份儿，同学告诉他说。
过年的时候，女儿的父母带着孩子来拜年，他把这个纸口袋给女儿做红包了。
这个红包太大了，女儿的父母把口袋给他放回了沙发。不能给孩子这么多钱，你会惯坏她的。
我这里用不着，你拿去，让孩子少干点儿活，多请家教帮着辅导辅导功课吧，将来孩子什么也靠不住，只有自己的教育和本事考得住，他把口袋拿起来，又塞给女儿父母说。
女儿知道他对自己的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女儿是个很懂事的哈孩子，自春节之后，经常来家里看他。女儿的父母还是在摆摊卖菜，他们是闲不住的勤快人，但是有了他给的钱之后，不像过去那么辛苦了。他们晚上八点就早早收摊，周末把摊位让给别人经营，女儿也不用去帮着卖菜了。女儿的父母给女儿请了家教补习功课，女儿的成绩比以前更好了。女儿来看他的时候，他问女儿高中想上哪所中学，女儿说想去师大附中，说她们学校一个最聪明的男生就考去了师大附中。女儿给他讲了好多那个男生的故事，说男生的父亲是清华毕业的，是一家电子公司的老总。男生高大，帅气，聪明勤奋，是个班长。女儿说很多女生都喜欢这个男生。女儿没有说，但是他觉得出来，女儿喜欢这个男生。那你也好好努力吧，他鼓励女儿说，争取也考进师大附中去。
中考的时候，女儿报的第一志愿就是师大附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女儿落榜了，没能够录取分数线。女儿为此郁闷了好多天。他听说了之后，打电话花钱找后门，把女儿送进了师大设置的分数线低一点儿的特招班。女儿拿到师大附中补发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高兴得泪都出来了。女儿去了师大附中以后，住在学校里，更加努力了。女儿喜欢的那个男生班长，高中毕业后进了清华，不久就成了女儿的男朋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每天在家里听电视里的百家讲坛节目，每当里面有人讲到明清那一段儿历史的时候，他都很注意的听，想听到有关王妃的任何消息。但是从来没人讲过王妃。有几次有人讲起多尔衮，都是说多尔衮三十九岁病逝，没有儿子，死后被抄家。每次都是这样讲，从来没有变化过。
女儿高中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医。他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在家里自己喝了一些酒。他酒后失去了知觉，到医院检查时，医生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劝他以后不要喝酒，说如果他自己喝酒晕过去了，身边没有人，就可能发生窒息的危险。自此以后，他把酒戒了，把家里储藏的好酒都送了人，剩下的锁在一个柜子里，不再动。
又过了几年，女儿跟随男朋友一起去加拿大留学去了。他和女儿的父母一起去机场送女儿上飞机，看见女儿要远走高飞了，心里既高兴又难受。女儿安慰他们说，不用难过，等她在加拿大安定下来，就把他们接过去一起住。女儿果然说话算数，在国外安定下来之后，就把自己的父母和他都接了过去。出国之前，他把期货公司自己名下的股份，都转成了女儿的名字。他在加拿大给女儿买了房子，自己也在旁边买了一所房子，和女儿一家毗邻而居。女儿很孝顺，每天都过来看他，晚上叫他一起去吃晚饭。女儿的父母喜欢种菜，在女儿的后院里种了满满一院子的蔬菜和水果，每天都忙活得高兴。
他在国外的生活也过得很快乐。每天他出门去对面的小公园去散步，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听周围的小孩玩沙子发出的天真的嬉笑声，听鸟儿在树上唱歌，听风吹着树林，听青蛙在池塘边上鸣叫，听蟋蟀在草丛里细语。公园里有孩子的母亲一边带孩子玩，一边跟周围的人聊着天。他喜欢听她们讲话，他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但是他喜欢听。有时，他还会想起以前的扬州城，但是觉得很遥远很遥远了。
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弱，有时头晕，还时常出现幻觉。女儿虽然是学医的，但是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女儿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他坚决不去。
我老了，他跟女儿说。人老了都是这样。
在国外的唯一问题，是听不成国内的百家讲坛那样的电视节目了。但是女儿给他买了iphone，用上面的siri，他可以告诉iphone去搜寻百家讲坛这样的节目的网址，然后用iphone听重播的有关历史方面的视频节目。
冬天的一天，他晚上从女儿家吃完晚饭回来，进屋的时候，感觉世界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屋子还是一样的屋子，但是里面的空气好像漂浮着不一样的味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有些事发生了变化。刚才在女儿家吃饭的时候，女儿兴奋地告诉他和自己的父母，男朋友向她求婚了。他们明年就要结婚了。他很高兴。他非常高兴。
他回来后从地下室里找出一瓶酒来，破天荒地喝了一回酒。这么多年没喝酒了，他一下喝了很多。他觉得头有些晕，眼前也出现了一些幻觉。他想可能是酒喝多了，一会儿就好。他把放在抽屉里的证券公司的股票证书都拿出来，放在一个信封里，上面写上女儿的名字，附了一个小边条，说是给女儿做结婚礼物的。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准备明天拿给女儿。
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像往常一样，他沏上一杯茉莉花茶，依靠在沙发上，拿过iphone来，让siri帮他登录到百家讲坛节目。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听这个节目。他喜欢找出过去听过的段子，一遍一遍反复听。今天虽然头脑有些晕，但是百家讲坛这样的节目，他还能听得很清楚。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百家讲坛里的清史专家在讲多尔衮。
多尔衮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母亲是努尔哈赤晚年最为得宠的妃子，称为大妃，他听见那个教授讲课一样的声音说。多尔衮的母亲生了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皇太极突然驾崩的时候，这三个亲兄弟一起统帅着满清的正白旗与镶白旗，统帅着占30%以上的清军人马。他的两个兄弟都想拥立他成为皇帝，但是他怕引起内乱，没有自己夺取帝位，而是顾全大局，拥立了皇太极六岁的儿子福临登基，也就是清朝的顺治帝。再那之后，他成了主政的摄政王，抓住李自成攻入北京的时机，收降了吴三桂，打败了李自成，占领了北京。继而派兵南下，消灭了明朝和农民起义军的残余势力，统一了中国。他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是为清朝占领中国立下了最大功劳的人。论韬略，论智慧，论勇敢，论手下统帅的军队，都是清朝的其他王爷们无法相比的。他的地位也由一开始的摄政王，变成了皇叔摄政王，最后变成了皇父摄政王。
三十九岁的那一年，多尔衮到古北口打猎，从马上摔了下来，教授一样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时，他已经预感到一股危险在向他逼近。因为他功高盖主，而且做事张扬，在朝廷里竖立不少敌人，早就有人在顺治帝面前攻击他。顺治帝因为自己的哥哥豪格曾被多尔衮借故入狱致死，而且多尔衮成为皇父摄政王后，大权独掌，顺治帝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遵照这位皇父摄政王的指示办事，早已对多尔衮恨之入骨，就等着合适的机会来报复多尔衮。这时多尔衮看到了自己的危险，就使了一个计策，诡称膝盖受伤，涂上石膏而死，骗得顺治帝和各位亲王大臣们出京，在北京城的东直门外迎接他的尸体，从而把放松警惕的顺治帝和反对他的大臣们一网打尽，抓住全部杀死。自那之后，多尔衮登上帝位，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册封王妃为皇后。三年后，多尔衮病逝，儿子未成年，皇后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开始了满清王朝最兴盛的时代。皇后杀掉了吴三桂，招降了郑成功，收回了台湾，让郑成功带领他的船队航行到了美洲，与当地的印第安人一起，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世代与中国友好的国家。皇后派兵占领了西伯利亚，拿走了阿拉斯加，让日本和越南臣服于中国，后又派兵远征中东，占领了沙特阿拉伯那一带的石油储量丰富之地，让中国在英国之前，成为了日不落帝国，占有了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资源。皇后建立京师大学堂，兴办教育，废科举，派人去西方学习科技。皇后在去世之前，在中国实行了君主立宪制，建立了政府，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实行了普选，还政于民，奠定了中国在那之后的四百年的繁荣昌盛的局面。。。
他端着酒杯，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吗？他放下酒杯，让siri重复地放了一遍视频，百家讲坛上讲的话依然跟上次一样。
难道王妃真的成功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成功地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了吗？这不是我的幻觉吧？他兴奋地想。
他到地下室去，拿出了第二瓶酒。他一边一杯一杯地喝着，一边让siri登录其他网站，查看其他历史资料。Siri给他调出了甲午战争的音频资料。他听见资料里说，1894年，强大的北洋水师的铁甲战舰，在黄海鸭绿江边的大东沟，以绝对的优势打败了来犯的日本联合舰队，全歼联合舰队。甲午战争以中国完胜，日本完败结束。在那之后，中国继续保持着强大的国力，在第一次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全歼了入侵的八国联军。Siri告诉他说，拿破仑曾经惊呼说，中国这只睡狮已经醒了。Siri告诉他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军队横扫日本，全歼了日本的关东军，在美军还没有造出原子弹之前，就占领了东京，随后解放了菲律宾。在日本天皇向中国投降后，中国移兵欧洲，协助苏联守住了莫斯科，后来又在诺曼底和盟军一同登陆，解放了法国，包围了柏林，打败了希特勒德国，在1943年就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他让siri搜寻工程师的下落。Siri告诉他说，工程师的名字最早出现在京师大学堂成立的时候，被皇后任命为京师大学堂的首任管理学务大臣。随后，工程师的名字出现在皇后钦点的内阁成员里，成为首位教育兼科技大臣。
他放下了iphone。他想他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工程师又一次穿越回去，找到了王妃，被王妃说动，留下来帮助王妃改变了历史。从来不相信历史会被改变的工程师，一定是发现自己跟王妃在一起可以改变历史，从而满怀热情地建立了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废除科举，兴办大学，引导了中国那时落后的教育和科技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而有了工程师的帮助，王妃总能准确地预见历史，从而为中国的以后几百年消除了各种重大隐患，让中国提前四百年昌盛起来，自己也成为了超越俄国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沙皇。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让siri给他重新读了近代现代的历史。所有的历史都改变了，所有的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是幻觉，还是真的。他只是激动着，高兴着，因为她不但活了下来，还实现了她自己的梦想。
他下到地下室取来第三瓶酒的时候，他已经脚步不稳了，头晕的像是在云雾里，周围的一切也都变成了不同的形状。他从地下室扶着木质扶手踉跄着走上来的时候，感觉有一个人在楼梯口挡住了他的路。
谁，他问道。
是我，工程师说。
你，真的是你？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我，真的是我，工程师说。我穿越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一个人来。
工程师把他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了另外一只手上。那是一只虽然苍老，但是保养得很好的手。
他知道，那是她的手，她跟着工程师回来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也快离开人世了，谁都熬不过岁月，她坐在沙发上，举起杯子来跟他道别说。时光无多，马上我还得穿越回去。如果我不在了，过去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让工程师带我来见见你，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跟我去小城，也不该让你跟我去穿越。你是我最对不起的人。
还记得我们那时在学校礼堂里看的那部电影吗？
记得，她笑笑说。怎么能 不记得呢？
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他举起杯子说。
第二天早上，女儿过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已经失去了脉搏。他的身边是一个空酒瓶，还有一个iphone。女儿给他施行了急救术，叫了救护车，但是已经太晚了。
葬礼的那天下着大雪，四周的邻居们都穿上黑色的衣服，冒着雪到了殡仪馆。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融化在殡仪馆门前的车道上和停车场里。黑色的衣服，白色的雪花，给宽敞的殡仪馆披上了一层肃穆的面纱。女儿和一家悲伤地站在他的棺木前，栗色的棺木四周放着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花，上面放着他的一张大学时的照片。人们排着队走过他的棺木，看见他躺在里面，面色既红润又安详，像是睡着了，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到底为何喝了那么多酒。人们猜测说，他是因为女儿要结婚了高兴的。人们知道，那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
他从来没有过的开心的笑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