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的故事

天总算微明了, 太阳开始散发出温暖的光. 回望昨夜的路, 一路走来的冰冷泥泞, 总觉得记下点什么, 才会给灰白的生命留下些痕迹, 而手中所握紧的, 也会更有份量一些.

阿喜出生在中国东北一个极寒冷的城市农村. 想当年, 当年幼阿喜喝着粗砾的高梁米粥就咸罗卜时, 当阿喜在滴水成冰的冬夜哆哆索索地到外的大铁桶起夜时, 绝想不到, 未来的某一天, 会住在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加拿大的独幢小楼里, 享受着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不间断的恒温空调, 拿牛奶面包当早餐吃.

阿喜命大, 一岁时生了一场大病, 昏迷了好些天眼看着就不行了. 一个亲戚偶然搞到了特效药, 将阿喜的一条小命救了回来. 阿喜妈无数次地提到那个救了阿喜一命的亲戚和救了阿喜一命的药. 而阿喜总是陷入一种困惑, 如果当时没救活, 那么阿喜现在会在哪呢?

很可能那场大病影响了阿喜, 阿喜的智力一直瞅着有点低. 倒也不是走不利索说不利索那么严重, 只是跟几个机灵的亲戚孩子们一起, 阿喜总是显得傻呆呆的. “傻子” “弱智” “缺心眼” 这样的称呼就一直伴着阿喜长大.

阿喜很清晰地记得, 那时候无论玩什么游戏, 阿喜总是输. 和小她几岁的弟妹们玩扑克牌, 阿喜一连输十几把, 从头输到尾. 长大后的阿喜读了研究生, 当了软件工程师, 做智力题玩分数也不低, 却从不玩扑克, 阿喜对那东西有心里阴影.

其实阿喜与兄弟姐妹们的感情挺好的, 只是对着这样一个傻呆呆的阿喜姐, 任谁也不免流露出蔑视的心思吧.

偏偏阿喜人傻, 心却剔透, 别人嘴角一丝未成型的讥讽都会让阿喜针扎般难过. 孩子之间闹激眼时毫不掩饰的”傻子” “弱智” 更是让阿喜几天都在背人的地方眼泪汪汪. 长大后的阿喜其实一直都很奇怪, 那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阿喜的难过嚒? 或许只是不在意罢 了. 谁会在意一个孩子的难过呢.

阿喜的病一直没好, 反反复复地发作. 生于七十年代的人都清楚那时候的学生意味着什么, 难以想象的巨大的课业压力. 那时其它的学生尚有精力在 课间课后生龙活虎地在操场跑跳嘻闹. 而阿喜全部的精力就只有在完成一天的学习任务之后, 精疲力尽地摊下来, 咳得心肝俱裂.

而在中国那个困难的年代, 全家四口人一个月一斤肉的贫困里, 有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孩子, 难免成为家里额外的负担. 阿喜父母自然是极爱阿喜的, 只是除了阿喜的病, 其余的却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了.

好在阿喜虽然看着傻呆呆的, 学习居然过得去. 一路学过去成绩都不错, 还读了个全省有名的重点高中, 最后居然还考取了大学. 只可惜阿喜的病 时时刻刻纠缠着, 与病痛的搏斗耗去了阿喜大部分精力, 不出所料的, 阿喜只考取了一个普通的三表大学. 这是阿喜一生的遗憾, 每当听到某某人毕业自 某名牌大学时, 阿喜总是从心底泛起艳羡之情.

上了大学, 傻名又伴随着阿喜来到了大学. 阿喜穿过操场的时候, 常会听到有男孩子喊”嘿, 快看, 那个傻子” 阿喜的心木木地钝痛, 只是眼 泪却没有了. 许许多多年后, 长大了的阿喜顺着长长的时间河流回望过去, 看到那个低着头走过的灰暗的女孩子, 总是自心底漫上沉沉的叹息.

后来, 阿喜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 多年被人叫做傻子的阿喜很没有了信心, 真的跑到专科医院去测了下智商, 那时阿喜想, 如果真的很低, 那就 放弃努力吧, 随便找个体力工, 也是一辈子. 结果测出来, 却是个出乎意料的高分, 超出普通人的智商范围很多. 也许是命运跟阿喜开玩笑吧, 也许 是命中注定的磨难. 这些磨难为阿喜的灵魂增添了一份厚重, 倒也不是坏事.

成年后的阿喜变得异常的谦和温厚, 从未并将终其一生不会对任何人流露出傲慢, 轻蔑, 鄙视等念头. 因为早在阿喜冰冷灰暗的幼年时期, 就已经懂得了, 无论一个人高低贵贱, 富有也好, 贫穷也罢, 惊才绝艳或是才智平庸, 每一个人, 在其内心的最深处, 所感受到的疼痛与温暖, 都是一样的.

毕业后阿喜出去找工作, 那时候阿喜不知道找工作是要打印的漂亮的简历的, 是要写上虚构的学生会干部的头衔和在校其间的兼职经历的. 阿喜只是拿了一张信纸, 干巴巴地写了几句话, 下半页空白, 阿喜将它撕成了毛边.

阿喜还记得她的面试, 一家外资软件公司, 那个英俊得象天神一样的年轻主管坐在她面前, “请你自我介绍一下”, 阿喜说了一句” 我毕业自XXXX大学”, 就嘎然而止, 然后一脑袋空白地看着面试官. 面试官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 许许多 多年后, 阿喜仍然记得那一眼的目光中, 没有讥诮, 没有蔑视, 仅有的一点疑问一闪而过. 那个面试官翻翻手中皱巴巴的撕成毛边的简历, 结束了面 试. 不久录取通知书寄到了.

是命运吧, 那波澜不惊的一瞥, 如闪电一样击中了阿喜, 将阿喜平凡暗淡的灵魂轰地点燃了. 阿喜残酷的爱情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来了.

阿喜已过中年, 来到了那个宁静祥和的美丽国度, 加拿大. 阿喜的病渐渐好了, 没有了那无时无刻不耗尽心力的病痛, 阿喜的心智也开始恢复. 阿喜象一株异种的小草, 在她将近30岁的中年, 开始发芽了. 阿喜的生命似乎没有花期, 发芽, 然后就结实了.

在加拿大, 阿喜遇到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挚爱, 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一个美丽得象精灵一样的小女孩. 阿喜有时会在洗碗的时候, 擦地的时 候, 停下手里的活, 陷入沉思. 恍惚中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带着沉静的微笑在她面前出现. 不过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会将她惊醒, 阿喜看着与女儿嘻闹成 一团的丈夫, 摇一摇头, 将回忆摇至脑后.阿喜与丈夫并没有当年那样宛若烟花绽放般璀璨绚烂的激情, 但是丈夫温厚的爱与呵护, 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一 点一滴地渗透进阿喜的生命之中.

其实阿喜知道, 对于阿喜如天甭地裂般的爱情, 持续近十年的绝望与苦痛, 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段没有任何剧情任何台词的暗恋罢了. 每一个人, 全部的生命, 也都不过是别人世界里一道模糊的风景.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 窗外的树一片浓绿. 地上散落一地女儿的玩具, 子上还有女儿咬了一半的饼干, 和残留的一点奶渍. 世界温馨明亮,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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