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家庭出身的恐惧

远离喧嚣的尘世,走进密林深处。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听着鸟的议论、树的低语。不期然,与鹿撞个满怀,从她清澈、纯静的瞳孔里,猛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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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地主出身,虽然他是当时稀有的高中毕业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但就是干不上去,没在办公室里干多长时间就被下放到下面,打铁,当工人。地主成分使他憋气又窝火了大半生。他发誓绝不让这顶地主的帽子再影响我的一生。我不记得我第一次报家庭成分是哪一年,是文化大革命之前,还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好像应该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不然的话,我不会那么害怕。爸爸在我的家庭出身那个框框里写上,工人。我虽然还小,但听说过隐瞒家庭出身这个说法,知道些它的利害关系。从那一刻起,隐瞒家庭出身的恐惧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年幼的心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一天,老师说,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选出一名男同学一名女同学做造反团团长。那位老师大概对这些名堂很反感,说此事时随随便便,而且也没走选举这个程续,他说出一个男生的名,然后说,同意就举手。老师随便,大家也不认真,全班同学都举起了手。老师又说出一个女生的名,居然是我的名字!在那之前,我最大的官职是一道杠,还没等混到两道杠,文革就开始了。不知老师是看我个子大,像个造反团团长,还是看我缩着脖子坐在最后一排,最不像个造反团团长,总之他提到了我的名字。然后又说,同意就举手。不难想象,我被全班一致同意,成了这个班第一个女造反团团长。我心里那个怕呀!正在我吓得眼前直发黑的时候,大喇叭里铿锵有力地发出通知,让各班新选出来的造反团团长课后去某个教室开会。对我来说,那个通知听上去像是审判我的判词,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同学们都回家了,我站在走廊里,等着去开会。那时候我体验了什么叫“吓得快尿裤子了”的感觉。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抖成一团,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好在那个会因故没开成,第二天也没人再提及造反团团长
这件事。因此我只当了5分钟的造反团团长。可那件事给我带来的惊吓却是无法估量的。从那以后,我尽量不政治上要求进步,唯恐暴露隐瞒家庭出身这件事。

上初中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当红卫兵,我却迟迟不肯提交申请。我虽然政治上不要求进步,但我学习好,会写小说,还认识繁体字,学校开大会的时候经常让我写发言稿,上台发言。上台发言,胳膊上没有红卫兵的胳膊箍也不好看呀,于是就有专搞政治的老师找我谈话,一套一套的,听得我心头直发冷。没办法,我交了一份申请书。申请书交上去之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我知道当红卫兵要过政审这一关,也就是学校派人去我爸爸的单位了解情况、看档案。爸爸的档案上肯定清清楚楚地写着:地主。看来,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一天,我们班的两个女同学找我,告诉我学校派她们两个去我爸爸的单位搞我的政审,问我能不能带她们去,她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爸爸的单位。我的心一沉,绝望极了。这两个女同学根红苗正,妈妈都是家庭妇女,大字不识一个。她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个政治上不要求进步却讨老师喜欢、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长相比她们强了好多的人心存妒意。如果能把我的红卫兵申请书毁在她们手里,她们会非常开心的。


我提前通知了爸爸这件事,当我们坐公共车来到爸爸的工厂时,爸爸和那个负责档案的人已等在工厂门口。他们四人走进工厂的办公楼,我一人去离工厂不远的道外商业区转转。我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哪有心思逛商店?等我回到工厂大门时,他们已经出来了,看见我后都转过脸来。爸爸在看着我微笑,那个管档案的也对我笑了笑,两个女生的脸上没有幸灾乐祸的笑
容。我的心里轻松了一点儿,但恐惧还是伴随着我,一直到几个星期后我领到了红卫兵袖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隐瞒家庭出身的事没败露,是爸爸做了手脚,还是那个管档案的人心地善良没说实情?我问过爸爸,他只是诡秘地说,告诉过你没事儿,就是没事儿。现在,当我真正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爸爸已经走了,这件事就成了永远的迷。

打那之后,我就不怕了。但那几年的恐惧是否给我的心灵带来了创伤呢?


林中散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过往的西' 的评论 : 不是吧。如果是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地富反坏右了。
过往的西 发表评论于
我妈怎么说家庭出身是随父母的,如果父母是工人子女就是工人,父母是地主出身,但是本身是工人,那么子女就是工人成分,你爸爸是工人,你就是工人出身,这个没错吧,这个算改出身了么?好像填写的没有问题啊。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很多人都受伤,我也受伤,我妈出身也是填写地主,其实我姥爷他们开药铺的,49年前早就去世了。
中国革命是受了马克思的精神污染了么?认定富是因为抢,穷是因为被抢。所以一直都是抢来抢去,不知道财富是创造出来的。政府一不高兴,就认定我们要把财富从一部分人手里抢过来,再分配分配。做的都是打倒强盗做强盗的勾当。
前几年的蛋糕理论,其实多少也有点创造蛋糕,还是抢蛋糕两种理论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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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你爸爸。我爸他们已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不敢动了。“获得性无助感”。
这一世 发表评论于
sorry, 是: 理不直,气不壮。
这一世 发表评论于
你可以自己静心回望过去的历史,看看自己是否常常有理不直,气不顺的现况或过往。每个人的过往童年中遇到让自己反应激烈的事,都一定会留下痕迹,影响未来,可能还不止一种。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至少说明你已在觉悟的路上。
另外一个办法,你可以遇到自己感觉蹊跷时,将此时和发生的事做个联系,有时候可以找出蛛丝马迹,推算真正真相。
sobeit 发表评论于
愿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永远过去!
WXCQQ 发表评论于
I had same experinece, back then, we had to i guess, I did it from 小资产阶级到工人...
黎明在前 发表评论于
小时候填家庭出身这一栏也是我的最痛,爷爷是地主,爸爸很早离家去香港工作,49年后,怀着报效祖国的热血回到上海,在一家大工厂做文职人员。每次填表都痛苦的不知填啥,后来弱弱的写上“工厂职员”,那时最羡慕别人能堂堂写下“工人”二字。后来到了中学被拟定为第一批加入共青团,结果团委老师找我谈话,问为什么没和组织交代爷爷是地主和父亲从香港回归的事实,我吓得当场就哭了。最后老师让我找父亲好好了解情况,写书面材料向组织一一说清楚。尽管最终没影响我加入共青团,但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当时真是天要踏下的感觉。
KkQq 发表评论于
深有同感.我的父母都是走资派.小时候无论在学校,干校,大院里,总是被欺负,它带给我心灵永久的创伤…
最爱喝咖啡 发表评论于
我很有同感!我爸爸和妈妈出身都是地主。小时候最恨和最怕填写家庭出身。我当时的外号就是地主婆,虽然同学不是非常的恶意,但是我也非常难受。

好在我上学那年,毛死了,文革结束了。家庭出身继续填写几年后,就不写了。
springdale 发表评论于
毛泽东共产党的邪恶, 罄竹难书!
紫萸香慢 发表评论于
你爸爸在那个年代算是有勇有谋的。有勇是他敢改你的成分,那时的人都给治怕了,尤其是知识分子,胆大的都给收拾过了;有谋是他居然有办法搞定管档案的人,应该是在他给你改成分前后就布好了棋,不是那一天临时抱的佛脚。办法有三:一是管档案的人心地善良,又同你爸是朋友(不像,管档案的人不能同你爸做朋友,至少不敢公开);二,收了很大好处;三,有大把柄在你爸手里。祝福他老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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