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说连载十)

柳丝长,春雨细, 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 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重幕, 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帏垂, 梦长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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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在烈日下的倒影(小说连载十)

 

陈兵鱼肚

 

 

叮铃叮铃……值班教师摇着铜质的铃铛迈着碎步从走廊这头晃到那头,再由那头晃到这头,催促着嬉耍的孩子们快点回去上课。权背靠在教室后门附近的外墙上,抬眼望望天上的流云,卜楞着脑袋瓜斜睨着陈大个走过来又走过去。

 

“上课了,你怎么还不进去?”发现有人滞留在外陈采莲微微有些惊讶。

“……”权一声不响冲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开了。

“喂……你?”陈老师的叫喊声随着风追过来,带着一丝惊诧的颤音,权听见,头也不回跑的更快了。

 

李素兰瞥见儿子在上课时段突然跑回家猛然吃了一惊,未及开言哇的一声权扑倒在妈的怀里嚎啕痛哭起来。这下当妈的可吓坏了,急忙板过儿的身子盯着眼问:

“咋地喽你这是?”

权使劲摇了摇头,放开音量哭的更响了。

“到底是咋地喽?乖娃儿莫哭,快点告诉妈妈。”母亲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情急不忘扫了儿子的手脸四肢一眼,发觉没有什么损折,提起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去一大截。权仍是哭不答话。

“哦哦哦……我的乖乖,到底咋喽?谁欺负你喽?”大略觉着儿子可能是遭受到某种难言的委屈。

“好喽好喽……哦哦哦,我的好乖乖,莫急莫哭么,到底是咋地喽?”素兰掏出手绢一边擦着儿子脸上的泪水,一边温言细语安慰着他。

“嗯呢嗯呢……”权抽泣着指了指自个的下半身“嗯嗯嗯……嗯,裤子。”忍了又忍,忍不住转过脸趴在妈的肩上又悲声大作。

“好喽好喽……莫哭,乖娃儿,告诉妈妈到底是咋地喽……”抱起儿子轻拍着他的脊背,来来回回悠来悠去,好不容易妈妈才让小家伙止住悲声,这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春风褪尽骄阳似火,蒸腾灼热的气浪滚滚而至。秦中百里放眼望去,万木枯焦尘埃并起,空气中弥漫着狂躁腥骚的气息。大道上一辆马车大挂行的正欢,说是马车,驾辕的却只有一头套了笼辔高大健硕的骡子。噗嘞噗嘞的响鼻声,蹄掌踏在柏油地面上的啪啪声,驾车人抡臂抖肩掌中车鞭叭叭的空甩爆响,加上大车轮轴吱吱扭扭的摩擦怪叫,在午后暴烈的阳光底下,混合成一幅焦灼略带沉闷的图景。充满吊诡意味的一九七零年夏天,到了。

 

文革期间因为武斗而中断的学校陆续复课了。原本读小学的三位姐姐给耽误学业统统被调整进了初中。两三年后等待着她们的将是“战天斗地大有作为”的人生战场。比起姐姐来权要幸运的多,七岁的适龄童适时迈进距家二十分钟路程的“场站小学”成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入学的第一天起了个大早。孩子们围在妈妈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欲将吴权捣置成一个面似英武的时代少年。依着李素兰的心思儿子上学堂可是一件大事。见了教书先生得毕恭毕敬行鞠躬大礼。至于说穿戴她早想过了——五七年自个退职前有一顶蓝色的工作便帽,已经洗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衣女儿们穿的有旧,灰色的小翻领外套洗洗放放兴许还能凑合;里面有新买的海魂衫;裤子呢,女儿旧的里头挑一条先对付着;脚上的一双封口塑料凉鞋是不久前新买的……想起自个年幼的时候头一天去十几里外临村的学堂,还是老爸一副扁担两个箩筐,一头盛着十几斤小米和几块足足有八斤重的肥腊肉,另一头盛着细妹自个,一路挑将过去的呢……山路绵延两侧原野葱翠繁花漫烂,寂静的山风吹过只听见小鸟啾啾地飞和扁担吱吱的响……进了学校大门见过先生恭恭敬敬行了师生礼,口中称一句‘先生’之后才敢挺身抬眼呢……今天儿子也要上学啦!李素兰的心情有点激动又难免一丝惆怅:那会子乡下的孩子家里没有银钱作学费的,可以用油米腊肉来顶,叫“束”来着……

 

关中六月的天气异常炎热。帽子外套根本穿戴不上了。短袖海魂衫加上新凉鞋再配上妈妈亲手缝制的帆布书包,一身行头看上去蛮不赖呢。可天大的问题出现在裤子上!得知要穿姐姐的裤子上学权死活不答应:正规男孩子的裤子前头开口,小便解开暗扣打通关节即可;女孩子的开口在侧面耶!尿泡尿得那啥啥才行。麻烦不说尿尿蹲坑让人看见会笑掉大牙的!权的脑袋晃来晃去像一只超大的卜浪鼓。一家人好说歹说吐沫用尽最终劝动他勉勉强强答应:女裤男穿凑合着看!

 

班主任陈老师在一群女教师中间显的鹤立鸡群。“陈大个”的绰号并非浪得虚名。丑俊各异的老师们走上讲台操着稀奇古怪的南腔北调轮流发表着看似或激昂、或沉闷、或不知所云的新学感言,喉咙里倒出来的滔滔之水被淹没在一大堆孩子交头接耳的嬉笑玩弄声中,时不时穿插上几段潮涨潮落、此起彼伏的鼻涕吸溜鸣奏曲,慷慨激昂的教师发言给冲的乱七八糟,最后演化成听也听不清、搞也搞不明、记也记不住的神仙呓语……权陷在吵吵嚷嚷的孩子堆里身体僵硬热汗直流——时不时伸手抹把脸拉一拉衬衫的下摆:真要命!千万千万别露馅啊!

 

坚持了两天半第三日午后裤子的秘密宣告穿帮!

 

两天来权高度紧张处处提防,新同学大家一起玩他躲地远远的,老师咿咿呀呀在讲什么也压根没往耳朵里去,最要命的是越紧张越想上厕所:探头探脑等别人全走空了他才敢偷偷摸摸溜进去就地速决……可是该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第三天的下午课间,蹲茅坑的权刚刚起身准备收拾停当裤子的开口,刘宝和殷铁蛋进来了……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 
一头驴两头牛都是牲口 
金疙瘩银疙瘩都嫌不够 
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 
为王的坐龙椅脊背朝后 
没料想把肚皮挺在前头

……

 

含悲带愤的唱腔打血脉喷张的胸腹里拼力挤压出来,变了高亢嘹亮回肠荡气的怒斥加宣泄……不远处终南山丛林里的群狼听见,引发出好一阵“嗷……”的回应长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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