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嘉宜仿佛是再无力承担心灵的重负,在汽车后座那狭小但却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她的双手绞在一起,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却平息不了自己汹涌的泪水。
看着眼睛哭肿的这个姑娘,我想了想,只好把她带回自己的家里,指给她卫生间及一应洗漱用品,在她收拾的时候,给她做了一小锅杂豆粥,又准备了两个小菜。清淡的小菜看来对了嘉宜的胃口,她喝光了豆粥,好像也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儿隔阂抹掉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午后秋日的阳光正好。我和嘉宜捧着茶,在后院的木椅上,看着远处色彩斑斓的红叶,鸟鸣啾啾,嘉宜兀自滔滔地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嘉宜外婆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毕业时受“四清运动”的影响,分配到了赣南小镇的一所中学里教书。嘉宜外婆心性很高,但无奈在当时的环境中却永远是郁郁不得志,于是一腔热情与热望全倾注到了自己的独生女儿身上。嘉宜妈妈从小就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第一名”女生,凭借着极强的好胜心和不服输的韧性,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考入首都北京的著名大学,并且在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后进入到一所部属研究院工作,如愿留在北京。
嘉宜妈妈的学术和业务能力不可否认是出类拔萃的,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能够进入到这所著名院所,她的每一个同事都不可能是无能之辈。嘉宜妈妈一路上从小学到大学的光辉被众多星辰淹没了,但是她争强好胜,急于求成的心态,以及说话做人的不知深浅,却让她那浑身的锋芒刺激了周围的同事。最初的几年,嘉宜妈妈在研究所的处境十分的被孤立,十分的不舒心。
就是在这样的意兴阑珊中,嘉宜妈妈接受了她大学同学的追求,同那个留校担任青年教师的师兄结婚,并且有了嘉宜。
母爱的浸润改变的是嘉宜妈妈自己。她毫无芥蒂地加入了研究所里平日被她不屑一顾的婆婆妈妈群,锋芒顿失,温婉自得。在嘉宜小时候的那些年里,嘉宜妈妈在业务上乏善可陈,但终于有了一些可以同声气同进退的同事,和朋友。
这些朋友不知道的是,嘉宜妈妈那不甘人后的心态,此时正在家里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抓紧对女儿学前启蒙的同时,她更抓紧的是对自己丈夫事业的鞭策。
嘉宜爸爸生性恬淡,在贤妻的殷殷期望中,开始勉为其难地躲在实验室里,鼓捣出两篇论文,但却没什么反响。嘉宜妈妈果断地终止丈夫在学业上的无谓试探,鼓励他用自己的专利与导师一起注册了一家公司,开始到处售卖自己的产品创意,可惜嘉宜爸爸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公司成立几年,除了往里搭进两口子大部分的工资外,基本上是毫无进项。而这边,嘉宜爸爸的学术研究又荒废了,当别人凭着大量的论文评上教学职称时,嘉宜爸爸却几乎连教职都要保不住了。嘉宜妈妈眼看着同一起跑线上的别人都遥遥领先,心里着急上火,言辞之中渐渐流露出凌厉,家里充满了争吵声。
终于,两口子吵累了,吵没了感情,加之嘉宜爸爸公司一个判断失误,生意不仅破产,而且还欠了一笔不少的债务,两口子终于一纸协议,结束了这段婚姻。
那一年,嘉宜七岁,刚刚上小学。
嘉宜妈妈给嘉宜安排了满满的兴趣班,并且不惜花费,专门请了一个相熟的出租车司机拉着小小的嘉宜四处“赶班”。而嘉宜妈妈自己,则是再度以女强人的姿态驰骋职场,那段时间,正好赶上研究所市场化的重新整合,嘉宜妈妈那股拼命三郎般当仁不让的劲头,让她在温良恭俭让而又自鸣清高的同事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为公司里的一员中层干将。
嘉宜记忆中,那时候的妈妈,总是在暮色四合时分,从出租车司机的家里接回已经在这家吃过晚饭的小小嘉宜,然后匆匆赶回家里,一边检查嘉宜一天的功课,一边自己随便吃些什么剩饭或者买来的盒饭充饥。有时候,嘉宜看见的,妈妈就是一杯接一杯大口地喝着温水,好像是渴了一天的样子。
妈妈的劳累疲惫,懂事的嘉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变得更加懂事,学校的作业从不让妈妈操心,补习班留的课外练习也规规矩矩定时完成,常常是,妈妈检查作业的时候,嘉宜会抓紧时间在钢琴上练习指法。眼角的余光中,嘉宜看见妈妈脸色平和满足,嘴角有赞许的笑意,眼里有温暖的期盼。嘉宜的心里温馨如水。
中学以后,嘉宜妈妈的经济能力有了很大的改善,嘉宜被妈妈送进了住读的一所国际学校。嘉宜的青春期过得波澜不惊,其时,她最大的心事是周末妈妈会不会对她的成绩单表示满意。还有,周末妈妈会不会安排其他的活动,而不能陪自己在家。
嘉宜隐隐地知道,妈妈有了一个伴侣,但却是一个不能结婚的伴侣。
至于爸爸,他早已有了新家,并且有了另一个孩子,他在学院的教职干得成绩平平,但也好像挺忙的,因为他不经常来学校看望自己。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的态度冷淡了爸爸,因为对这个在社会上不出众的爸爸,嘉宜和妈妈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