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第十五章 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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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的学校终于要放假了。最后一天下午,他们教师散会后,他和七、八位同事一起回到宿舍。除了有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士外,其他几位都是我这几天常见到的邻居。

原来,因为明天大家都要离校回家了,准备晚上一起聚聚,算是提前团年了。大伙儿去买了些菜回来,你做一道菜我做一道菜,很快就凑出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那年长者带了几瓶白酒来,让给每个人都满上一小杯。这人的派头看起来像是领导,我看大家对他都比较恭敬。

大家先碰了一下杯,然后开始边吃边聊。他们的话题渐渐转到了我的身上。有个女同事问我,感觉他们云南的男生怎么样?我说,很可爱啊!他们都笑,说这是第一次听到用可爱来评价男生的。

他们又问我A市和昆明有什么差别,在昆明玩了哪些地方……,我都一一作答。

那个年长者突然问J:“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哦?明确告诉我们,我们才好说话呀!”

J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瞄我一眼,说:“她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于是那长者把脸转向了我,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们是恋爱关系,你又不嫌弃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话,你可以调到我们学校来,完全没有问题。”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一下子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心里怪J:怎么把这个问题推给我了呢?是不是恋爱关系,我哪能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了,你可从来没有明确向我表白过什么呀!

我还在七上八下打不定主意,大家却已七嘴八舌地催逼,“说嘛,你们到底是恋爱关系还是同学关系?”

他们的兴致如此之高,我本能地要把自己从众矢之的中解脱出来,我故作轻快地说:“同学关系,同学关系。”

他们声调由高到低地“哦”了一声,大概早已准备好的打趣、逗乐的话没了用武之地,语气中明显表现出非常地失望。

J脸上的笑意也一下子没了,一脸尴尬的表情。那位长者赶紧解围,端起酒杯冲我说道:“来来来,为远道而来的同学干杯。”我拿起酒杯准备喝,J伸手过来拿走我的酒杯,说:“我替她喝吧,她酒量不行。”

大家识趣地没有起哄,J一仰头,喝干了我的酒,再把自己的杯子也端起来干了。

看他一意孤行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我太傻了,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选择题呢?我完全可以用别的说法搪塞过去,也可以把皮球再踢回去给J啊。我真是太不灵活,太欠缺社会经验了。

J不断地主动找些由头和同事们干杯,拉都拉不住。我后悔不迭,恨不得时空逆转,给我一个重新“做题”的机会。

J喝醉了,熬到大家散去,他才冲到水槽边去狂吐。我想过去扶他,他挥手示意我站远些。这种时候他的自尊心都还这么强,可见我在他同事面前伤了他多大的面子。

我从来没见过男人喝醉酒,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照顾他。幸好J酒品很好,吐过后就倒到床上去睡了。一个晚上都不吵不闹,很安静。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来收拾昨晚的残局。然后,想要为我俩做早餐。厨房里只剩下很少的米了,估计只够熬粥。说实话,我对厨房的事一点都不擅长。父亲一心让我和妹妹多读书,几乎从不让我们进厨房,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做过一顿饭。这次真的是赶鸭子上架,豁出去了。可J这里的锅大得可以装下整只老母鸡,即便我加的水只是勉强盖住锅底,但煮出来的粥却是真正的稀粥,清亮的米汤可以照出人影来。

想到J曾经在信上提过的骗我来做饭,他在旁边陪我说话的设想,我忽然相当地沮丧。看来,要让他失望了,这样的粥,我自己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喂饱一个大男生了。

不过,还是要准备点下饭菜才对。于是,我去小卖部买了包榨菜回来,装在一个小碗里。再把锅里的米汤篦掉一些,尽量留下底部的稠米,然后舀了两碗出来凉着,等J醒来一道喝。

J终于睡够了,他起来洗漱时,看到粥,很吃惊,问:“你做的?”我点点头。他又问:“榨菜哪里来的?”我说:“小卖部买的。”

我们坐下来喝粥,两人很快就把锅里的粥消灭光了。虽然不饱,但胃里一暖,我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收拾停当,我提议到外面走走。校园里安安静静地几乎没有人声,大概都回家了吧。J一路上一言不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打破僵局。昨晚的事在我们两人中间留下了一道裂痕,以我对J的了解,想要修复恐怕没那么容易。想到此处,我不觉悲从心中升,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J慌了,问我怎么了,而我难过时通常失去语言能力,只会默默地流泪。J见我不言语,便停下脚步。他揽过我的肩膀,弯下腰,靠近我,轻声地问:“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带你去我家,可好?”他的态度让我压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无论他带我去哪里我都没意见,于是我乖乖地点点头。

J带我去的家,是他在昆明的爷爷奶奶家。他父母的家不在昆明,而他父亲和弟弟过几天也要上来过年,他便不用回去了。

这个家,是一个有院落的带小阁楼的平房,住着两家人,非常的安静。J的爷爷奶奶都很是慈眉善目,给我们做了许多好吃的。我特别喜欢大白云豆炖的肘子汤,我这是第一次吃这种豆子,看着很有型,一点都不烂,但吃起来软软粉粉的,入口化渣,口感极好。

美食的作用非同小可,J的情绪明显地阴转晴。吃过饭,在院子里,他甚至站在我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和他叔叔聊天,他这种反常的亲昵举动不免让我疑惑,心里更加忐忑。

吃过午饭,他帮家里修理日光灯,边干活儿边哼着歌,很开心的样子。我蹲在他旁边看着。忽然,他抬头看着我,冷笑着说:“你以为我高兴是因为你吧?!”我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耳光,只呆呆地望着他。他却再不看我,把头低下继续修他的灯。

我黯然神伤,慢慢站起来,转过背去假装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使劲儿抿着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修好了灯,他说出去散步。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院子,穿过一排排的平房,一直沿着下坡路往外走。一路都是古朴的青石板路,道旁有些高大的榕树。一棵树下坐着位老者,正从他面前放着的一个粗大的树根上切下一片一片来卖给路人。树根也可以吃?我好奇地停下来看。J问我要不要尝一尝,我点点头。他买了几片给我,我迟疑地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块,汁水还蛮多的,微微有点涩口,但回味是甘甜的。

看来,云南古怪的东西还真多。以前在书上看到云南有十八怪,可我感觉云南的怪远远不止书中所说的十八个呢。

这条道上卖小吃的远不止这一家,往前走了一段我们又看到一个卖烤豆腐的。这也让我觉得新鲜,只知道豆腐可以油炸、煮汤,或者做成麻婆豆腐之类的菜,原来,嫩嫩软软,提都提不起来的它还可以烤着吃!

我决定尝一尝。店家给我烤好一块后,用小刀在豆腐中间划了一条深深的小沟,然后往里面加了些肉末。我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接过来急忙咬了一口,外焦里嫩,豆香加上肉末的油香,吃得我舌头都要卷进去了。

食能解忧,我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们进了不远处的云南大学,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校园里静悄悄的,鲜有行人。

在小径边一条长椅上坐下后,刚刚的美食引发的快感让我情不自禁地给J讲起了自己在A市都吃过些什么好吃的。

我这个人,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很爱吃;虽然很好吃,但是却长不胖。因此,我在吃上非常肆无忌惮,什么新鲜的食物都想一品而后快。

A市的半年,我每周末都和住得最近的一位高中同学骑车出去,走街串巷地寻找特色小吃。有一天,为了比较几家馆子的担担面口味,又不想太胀肚子,我俩在每家馆子只叫一碗面分着吃,然后评价每家的优劣。S中学附近的夜市上有个小姑娘买的火锅粉,堪称一绝,花生芝麻核桃撒在火锅粉上,满齿留香;我俩为了慢慢品味,常错过了学校关铁门,最后还得翻门进去,现在我翻门的技术那叫一个好!还有,莉的男友在医大读研究生,把解剖后的小白鼠拿回来给我们烤着吃,无与伦比的鲜嫩啊!吃完再看地上吐的骨头,都还带着血色呢!

我眉飞色舞地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向他示威:瞧,其实我一个人在A市过得很快乐呢!

过去的半年,我在给J的信里,很少谈这些生活琐事,大多是讲些很情绪化的事,特别是负性情绪,不满、烦躁、失落……。我习惯给他讲我的心事,我把自己的心毫不设防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就像我的日记本一样。事实上,当我写信宣泄掉自己的情绪后,我便不用写日记了。

我开始向他炫耀我的“幸福生活”,意味着我的心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我为自己受伤的心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也许,它就是“皇帝的新衣”,但起码,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保护。

这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当我悟到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是否离开的时候到了?动身回A市吗?是不是太决绝了一点?也许,我可以离开一、两天,给彼此一点时间去平复心情。

于是,我向J提出第二天去看望另一位大学同学。他与我同班,又是友好寝室的,所以我们关系一直不错。J答应第二天送我去那同学的家,别的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我们在市里乘坐郊外车去那同学家所在的一个郊外厂区。等车的时候,我们在车站周围闲逛,看到有人在卖一种奇怪的透明玻璃玩具,外形象化学实验用的烧瓶,只是口子收得很小。J说这种玩意儿叫“扑通”,因为玻璃壁很薄,嘴凑在瓶口用力呼吸,瓶底的玻璃会因不断地一凸一凹振动,而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J买了一个给我试,果然如他所说,瓶子随着我的呼吸,扑通扑通地响。我越吹来来劲儿,结果,用力过猛,“噗”地一声, “扑通”给吹破了。

车快开动了,我们上车找到位子坐下来。车驶出城区,我靠着窗坐,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不觉睡眼迷朦,打起瞌睡来。我的头一次一次地撞在玻璃车窗上,J大概看着不落忍,让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顺从地把头依偎在他肩上,J穿着皮衣的肩膀像枕头一样柔软,果然舒服多了。

终点站很快到了。我们顺利地找到了同学的家,J称自己有事要办,门都没进就离开了。临走,他问我呆几天,我说三、四天吧。他点点头,告诉我,如果他离校,会把钥匙藏在门框的上方,我站在门口的板凳上就可以摸到。如果我等到傍晚六点他还没回校,就回城里他爷爷家找他。

同学没料到我会去看他,惊喜交加,问这问那,让我应接不暇。我们聊起很多大学时的趣事,非常开心。这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沉沉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同学说带我去城里玩,顺便看看他工作的学校。我们乘坐小火车又回到了昆明,没想到他第一站就带我去了动物园。这是J几天前带我玩过的地方,故地重游让我的心开始翻腾起来,对J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来。

我对同学说我已经来过了,还是走吧。于是他带我去他教书的那所中专,这是一所位于山上的学校,看起来比J的学校要新一些。我心里不自觉地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屋一树和J的学校做着比较,越来越觉得焦躁不安,难以平静。

回去找J的念头象海浪似的一次次撞击着我。而同学遇到一值班的领导,两人不知到哪里谈事儿去了。我左等右等他都不回来,终于,我内心的冲动再也无法抑制,匆匆在他的宿舍给他留了张字条,不辞而别了。也许他会生我的气,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只知道我想念J,我急切地要回去找他,告诉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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