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处不青山

用开花的创意,将司空见惯,变成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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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草原省唯一的朋友,就是我的忘年交郭老。老人家孤身一人住在养老院,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他来里加纳已有23年,夫人于几年前去世,骨灰就葬在本市的公墓里。因为他来得早,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事多,所以,后来的华人都尊称他老掌故、万事通、Pioneer

我和老爷子是在一个熟人的生日聚会中认识的。当时见他跟谁都打招呼,男女老幼,来者不拒,国语英语,夹杂交替,我还以为他是个老话唠、交际花呢。后来我们熟悉了,彼此看对方都顺眼,他就跟我讲了很多自己早年的故事。

原来老人家毕业于上海名校,在上海从事科研工作多年,文革后期因为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被迫辞去公职离开大陆去香港,在香港的公司里做CEO直到退休。他夫人是一位漂亮的武汉女子,不仅能歌善舞,会体贴人,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

老人家提起已故的妻子,总是那么精神振奋,兴高采烈,有时候一激动就掏出钱包来,把珍藏在里面的照片秀给我看。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老人家曾经跟我说过,他妻子临终时嘱告过他,如果他今后回国终老,一定要带上她的骨灰一起离开,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加拿大草原。

郭老是典型的南人北相,高大英俊,说话底气十足,声如洪钟,虽然年逾八十,但仍然风度翩翩,酷似舞台上的周信芳。我尤其敬重他的耿介傲岸,因为这是我在国内知识分子中绝少见到的。他被党国政府驱逐,漂泊海外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客观公允地评价党国的功过是非,着实难得。

我因为生来没见过祖父母,外公外婆又都早逝,我和太太的父母也从未踏足过加拿大,所以,我对身边的老人总是心怀亲近。见郭老孤苦伶仃,我就自告奋勇提出要照顾他。可我每次带上他喜欢吃的食物去住处看他,他总是约我在西人快餐店见面,而且一定要回请我一顿。请他来家里做客,他却带着很多点心送给我女儿。

有一次,我从中国探亲回来请他来家里吃饭,几个月没见,我发现他精神已大不如前,上下阶梯都需要搀扶,眼角眉梢,都是苍凉。我正感慨跟老人交友不可靠,“一回相见一回老”的时候,没想到他却对我说:“我考虑很久了,决定还是回上海去死。”

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心想,你老人家在加拿大都呆了半辈子,爱妻的遗骨也葬在这里,为什么还会有回去死的念头呢?于是我就问他:“你在上海还有亲人吗?”他说:“没有。”

我跟他说,我在
Richmond Hill居住的时候,东邻是一对意大利老夫妇。他们也想回老家去死,然后葬在那里,可当他们回到意大利故乡时,却发现一个人也不认识,所有的亲人、熟人和朋友都已故去,于是,他们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双双又回到了加拿大。人对故国、故土的眷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那里亲朋故旧的不舍,既然你在上海举目无亲,干嘛非要归宿在那里?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自言自语道:“中国人嘛,总还是要落叶归根的。” 我说,落叶归根只有在无风的时候才行,现在是西风未停,东风又起,人身如落叶,东西任漂泊,树欲静而风不止,哪里还能找着根呢?大上海人满为患,公墓都建在苏州,墓地每平米2万恐怕都打不住。江苏省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却承载着7000万人口,为了不占耕地,故去的人骨灰盒只能埋在地面一米以下。古人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今人是“未死莫还乡,还乡无处葬”。

听我如是说,老人家似有所悟。他高高兴兴地吃完碗里的饭,爽朗地说:“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就葬在加拿大算了!”临别时,我扶着他去车里,顺便把日本人月性、西乡隆盛和毛泽东三人共同改写的豪迈诗句背给他听:“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他听了觉着好,就让我写在纸上留给他,回去慢慢领会。

农家苦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西方朔' 的评论 : 谢朔兄光临夸奖!建议把您的绘画雕塑作品也多多贴出,毕竟这边像您这样的人才不多。
西方朔 发表评论于
终于找到老兄的藏宝处!果然佳作无数呀,写的好!看文识人,老兄心性大气开阔。大赞!
农家苦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多伦多橄榄树' 的评论 : 才放出。早安!
多伦多橄榄树 发表评论于
今天,你有什么佳作出来?
农家苦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金陵故人60' 的评论 : 说得好!谢谢光临!
农家苦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俯卧撑' 的评论 : 谢谢!
金陵故人60 发表评论于
心安之处是吾乡。
俯卧撑 发表评论于
祝老爷子健康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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