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浴室风波
阿眉家的邻居周家伯伯是一个财主的儿子，他当少爷时喜欢唱歌跳舞，看大戏尝美食，可惜家道中落的早，到了他该娶妻成家的时候，只娶了一个普通市民家的女儿做老婆。周家姆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十分精明强干，既能察言观色，急智讨巧，又泼辣爽利，敢做敢当。她善于精打细算过日子，螺丝壳里做道场，将 她的小家安置得乐乐惠惠，舒舒齐齐。
周家伯伯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从前，年龄也在一年年增长，却是一颗童心不变，风雅随性。他认为他和周家姆妈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空闲时就和一些懂经的邻 居聊天说戏话，常常一吃好晚饭就开着老式唱机，跟着音乐节拍摇头晃脑，哼哼唱唱，自我陶醉，被弄堂里的人称作“老克腊”。周家伯伯早晨起床后，不管共用卫 生间有多挤，大家时间有多紧，总是自顾自洗头吹风，再往稀疏的头发抹上一点生发油，然后皮鞋敞亮，衣裳笔挺地出门去上班。
周家姆妈生了三个儿子，却只有一间房子，常常因为占用公用场地而引起邻居纠纷。周家姆妈发现介入居民委员会还是可以有些威信和小权力的，就争取当上 了居民小组的组长，后来竟然成了居民委员会的委员，领着一份小津贴，成为名正言顺的调解员，邻里邻居的纠纷包括她自家的在内，倒也真的摆平不少。
阿眉家和周家是紧邻，周家放在过道上的东西杂多，未免给阿眉母女带来不方便，阿眉姆妈告诉女儿要谦让一些，与人为善，予己立足，两家人相处得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阿眉姆妈始终觉得周家姆妈对她抱有戒备，有着一丝莫名的敌意。
这天晌午阿眉趁着公用卫生间空出来没有人用，泡了热水洗头发。阿眉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揉搓着堆着一头肥皂沫的头发，忽听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 响，慌得她连忙拿毛巾擦了脸，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家的老二小康。小康前几年被分配到农村去插队落户，这次回家探亲，人变得黝黑壮实，让人一时辨认不出。
“哟，是小康哥哥呀。你啥时候回来的？我马上好了让你噢。”
“不急不急， 你慢慢用好了。” 小康答道：“我前天就回来了，看你进进出出不睬人的，架子大来。”
“对不起噢，我没看见你。你能出去等我一下吗？”
小康答应着退到门外，即刻又回转身靠在门框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阿眉身上转悠个不停：“阿眉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男朋友要有一个排了吧？让我这个老阿哥眼热傻了。”
阿眉正换了清水过头发，见小康这么说话又没有离开的意思，有点难为情, 又后悔刚才没把卫生间门上的插销插上。她一边用干毛巾包起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收拾东西：“还是你先用，我等一下再回来洗头发。”
“哟，阿眉现在架子也大起来了，跟阿哥讲讲话都不可以啦？唉呀，你的毛巾落下来了。”小康从地上捡起毛巾，抖了抖重新披到阿眉肩上。阿眉身上散发的 淡淡香气让他深吸一口气，他情不自禁地将脸凑近阿眉，声音发腻地对她说：“当心点，你穿得这么单薄，要着冷的。”
“不要你动，我自己来。” 阿眉侧身躲闪着，却被小康一把抱住。
“阿眉顿感气急，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你要做啥？好好说话呀。”
“不要紧，又没人看见，我忒欢喜你了呀。”小康粗重的气息直喷到阿眉的脸上，眼神炽热得像要将她吞噬。
阿眉又急又怕，忙用力推了小康一下：“快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小康却越抱越紧：“阿眉乖，不要响，这是开心事体呀。”
阿眉一边挣扎着，一边哭了起来：“你下作胚呀！神经病! 快放手，我要喊人了！”
“阿眉乖，我真的欢喜你呀，我保证让你开心噢。”小康低头用嘴堵住阿眉的嘴，将舌头伸进她嘴里撩拨着，阿眉狠狠咬了他一口，小康痛得一松手，阿眉连忙拔腿而逃，小康反手将她一把拉住，毛手毛脚地轻薄起她来。
正在这时，周家姆妈回来了，听见卫生间有唧唧吾吾的声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看见这情景，不由得大喝一声：“小康你这小赤佬， 热昏头啦。”
小康被这一喝震住了，猛然松手之际，阿眉已哭哭啼啼地奔进自己家里，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周家姆妈气急败坏地教训了小康一顿，心里十分牵挂阿眉，忙去敲她家的门，却是不见动静。她屏气静息将耳朵贴到门上细细听，里面隐约传来阿眉抽泣的声音。她沉吟半晌，到底不放心，便打了电话叫阿眉姆妈回家。
阿眉姆妈急步冲冲赶回家，一打开房门，只见阿眉披头散发坐在床沿上，双手抱着胸，身体不时地抽蓄一下。她不禁一阵肉痛，张开双臂搂住阿眉冰冰冷的肩膀。
阿眉嘴唇哆嗦着，憋出一声“姆妈呀”，便一头埋在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乖囡，姆妈来了，你不要怕。”阿眉姆妈紧紧楼着女儿，一边摩挲着她的肩膀，一边细语呢喃安抚她。
阿眉渐渐地安静下来，逐对姆妈讲了她被小康非礼的经过。阿眉姆妈听后站起身，搓了一把热毛巾为女儿擦了脸，又蘸上一点雪花膏，洒进一点珍珠粉，在手心揉磨得均匀温热了，细细地涂在阿眉的脸上。
这时候天色已黑，房间里愈发阴冷飕飕，阿眉姆妈想到阿眉尚未吃午饭，人又似发烧一般昏沉沉，便冲了一杯麦乳精让她喝下，又伺候她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
周家姆妈正在做晚饭，看见阿眉姆妈出来，连忙轻声对她说：“晚饭你不要烧了，我已经做好了，正要给你送去。”
“不用了。”
“你不要客气，我是顺便的，不过是家常便饭呀，推来推去我要难为情的。”
“真的不用。”
两人正推让着，忽听有脚步声走近，原来是娟娟姆妈下班回来烧晚饭了。三个女人互相打着招呼，厨房的灯也”啪”地一声被娟娟姆妈开亮了，一缕鹅黄色的 灯光霎时倾泻而下，柔和的光晕映得女人们的脸庞温润如玉。周家姆妈暗中对阿眉姆妈使了个眼色，阿眉姆妈思忖了一下，跟着她走进周家屋里。
周家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一盏壁灯透过绿色玻璃灯罩散发着幽谧的光亮，默默陪伴着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这天夜晚周家姆妈和周家姆妈有了相识以来第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周家姆妈将心比心，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是体贴的，用心的，使人感到安慰的。
“阿眉姆妈噢，”周家姆妈一脸诚意，掏心兜肺地说道：“是小康不好惹了阿眉，虽然没出啥事，阿眉总是受委屈了，真是对不起啊。小康这小赤佬一向欢喜 阿眉，男小人急吼吼起来多少讨厌呀。我刚刚辣辣哗哗教训了他一顿，他已经知错后悔了，但我还是叫他住到我弟弟家去，过两天就让他回农村。”
“这......”阿眉姆妈欲言又止，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你放心，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弄堂里是绝对不会有人晓得的。”周家姆妈目光坚定地看着阿眉姆妈说。
阿眉姆妈对此言的意思自然是心领神会。弄堂里总有一些人喜好搬弄是非，散布谣言，周家姆妈平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次她倒像是真心在为阿眉考虑 呢。女孩子在弄堂里做人，名声清誉第一重要，阿眉的身世尴尬，为人行事更不可越雷池一步，才不致遭人诟病，晦暗人生。
阿眉姆妈对周家姆妈点头称善，一场风波就此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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