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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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远在南方的朋友们已经开始享受春天的花团锦簇。洒满斑驳春光的阳台上,此为姹紫彼为嫣红,风信子、牵牛花、郁金香,你未唱罢我已登场,好一番百花争春的热闹。
 
四月的故乡也该是新蕊初绽,细雨霏霏。倏忽间心头抽痛一跳,外公离去时即是这样的四月,这样的雨季,于今竟已五年!曾经酷爱养花的外公在天堂是否也有一方自己的阳台,是否在这四月里一样花香满溢?
 
记得当年外公家住在一楼,客厅外有一道狭长的封闭式阳台。朝阳的大窗总能迎进充足的阳光。外公便在其间养花,即使在冬天百花残谢,阳台上也有一片蓊蓊郁郁的绿,守望着来年的春。当时年幼,对种花养花兴趣索然,难得去阳台上看看,如今记忆中留存的除了那一片葱绿,最多的便是外公施肥浇水的背影。外公最爱种君子兰,品种不同,开出花来颜色各异,却都一样的俊朗挺秀。每到花开时分,外公就招呼我们几个孩子去欣赏,可玩心太重的孩子又如何有耐心解读花语?匆匆瞅一眼,便又笑着跑开玩耍去了。若是换做今天,我想我定会拉着外公的手,听他细细告诉我每一瓣心香的故事。
痴爱种花养花的人总有一份细心和耐心佑护生活中的点滴。想念外公时,我就闭上眼睛,熟悉的画面便潮涌般回到眼前,像泛黄的老照片,像无声的老电影。
 
窗外一弯新月刚刚爬上树梢,我们几个孩子便急急地围拢在外公身边,一个个仰起小脑袋听外公讲故事。外公总是抱起双臂,再摸摸唇角,才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外公并不讲什么“司马光砸缸”或“曹冲称象”,也从不照本宣科,所有的引人入胜似乎早已了然于胸,顺手拈来皆是精彩。从外公的故事中,年幼的我们懂得了什么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儿时家人都住在同一座小城里,节假日凑在一起就有十几口子。每每忙乎着为大家张罗出一桌好饭菜的总是外公,十数年如一日,全家老少都习惯了他老人家的精湛厨艺,每一道普通的家常菜中品味出的都是家的味道。上大学那些年,外公时时记挂着学校食堂的伙食欠佳。每到周末就准备好两个饭盒,装满我爱吃的小菜,雪里红炒肉丝,酸辣土豆丝,再给包里塞上新鲜出炉的葱花饼,那经常是被室友们抢着分而食之的美味。
 
外婆一向体弱,多年始终被颈椎病困扰。于是,家里家外事无巨细一应都由外公承揽了。清晨起来,外婆喜欢坐在沙发一角看报纸、织毛衣,外公此时定会捧着一杯刚刚沏好的茉莉香片送到外婆手边。两位老人都习惯了以这个独特的方式迎接日子里普普通通的每一天。外公年迈后,腰身已有些佝偻了,却依然不改这个习惯,在晨曦中步履略显蹒跚地为外婆送上一杯香茗。我会特别记得这个场景,每次忆起心底都是暖暖的感动。一杯香片不过是外公悉心照料外婆一生一世的缩影而已。身边有了外公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外婆是真真切切享了一辈子的福。
 
外公一生与人无争,却处处受人尊敬。从一个两脚粘满泥土的农民的儿子,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少校军医,后又进入省级大医院做了放射科主任。当时的省长和外公是相熟的同乡,曾多次告诉外公有事就说话,可外公却从未借此为自己和家人谋取一分一毫的私利。无权无势无靠山,一路走来全凭自己的精湛医术和人格魅力。 外公,在外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在家是体贴的丈夫慈祥的老父,是孙辈心中最温暖踏实的依傍。
 
在外公身边二十年,铭记的场景怎是区区千言可尽诉?
 
外公驾鹤西去已然五年,念及依旧怅然。每次回家,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回避墙上的照片,只因心底对天人永隔有一份执着的拒绝,少了外公的家缺了一根支柱。家中九十二岁高龄的外婆依然健在,只是老人家的举手投足间都挂着几分形影相吊的寂寥。我知道,外婆的心里有一隅在五年前就空了,无可填补。那里是独独留给与之相濡以沫的老伴儿的,与儿孙们无关。
 
五年,物换人移,许多世事已茫然。外公的阳台也早不知属了谁家。只有花香和背影留于记忆,而记忆依然鲜活,鲜活地令人不忍细读。
 
我知道,当生命的脚步渐渐步入中年,我们将无可回避地面对一次次这样的分别,然后背起不会褪色的怀念。外公的离去让我开始情愿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曾经在今世里至亲至爱的人都终将在那里重聚,无论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做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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