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蒙樓在南京的名勝雞鳴寺內最高處。這裡有梁啟超題的聯句:
江山重疊爭供眼;
風雨縱橫亂入樓。
這是出自宋朝陸遊的詩〈南定樓遇急雨〉:
行遍梁州到益州,今年又作渡瀘遊。
江山重複爭供眼,風雨縱橫亂入樓。
人語朱離逢峒獠,棹歌欸乃下吳州。
天涯住穩歸心懶,登覽蒼茫卻欲愁。
1902年冬,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回到南京,為了紀念其得意門生楊銳而修建了豁蒙樓。梁啟超在戊戌政變之後作《楊銳傳》,其中有提到張之洞、楊銳的情誼:
“楊銳字叔嶠,又字鈍叔,四川綿竹縣人。性篤謹,不妄言邪視,好詞章。張公之洞督學四川,君時尚少,為張所拔識,因受業為弟子。張愛其謹密,甚相親信。光緒十五年,以舉人授內閣中書。張出任封疆將二十年,而君供職京僚,張有子在京師,而京師事不托之子而托之君。張于京師消息,一切藉君,有所考察,皆托之於君,書電絡繹,蓋為張第一親厚之弟子。”
用當時的話來說,楊銳是張之洞的“坐京” ,用今天的話說是“駐京辦”,替他打探情報並活動的。1894中日甲午戰爭前後,張之洞任兩江總督,張之洞、楊銳同遊雞鳴寺,置酒徹夜長談,縱論古今。兩人提到杜甫的組詩〈八哀〉,楊銳都能背誦。說到其中一首〈贈秘書監江夏李公邑〉的末四句:
“君臣尚論兵,將帥接燕薊,朗詠六公篇,憂來豁蒙蔽。”楊銳更是反復誦之,令張之洞大為感動。因為當時滿清對日本和戰不定,朝野之間,主戰派成為主流,但戰事卻一再失利,有識之士,對國事前途都有深切的憂思。
1898年的 百日維新,楊銳出任四品軍機章京,參與新政。戊戌政變之後,張之洞設法營救楊銳不成,楊銳成了罹難的“六君子”之一。後來張之洞再任兩江總督,重游雞鳴寺,想起當年和楊銳在此長談的往事。決定建樓紀念,取楊銳所誦詩句“憂來豁蒙蔽”,書額曰“豁蒙樓”。還寫了跋文:“余創於雞鳴寺造樓,盡伐叢木,以覽江湖,華農方伯捐資作樓,樓成囑題匾,用杜詩‘憂來豁蒙蔽’意名之。光緒甲辰九月無競居士張之洞書。”樓成於1904年,張之洞已離南京到武漢,回任湖廣總督,豁蒙樓從此成為南京遊客登高望遠的名勝。
任鴻雋、陳衡哲夫妻,是胡適的至交。胡適《嘗試集》中的《我們三個朋友》,副題“贈任叔永與陳莎菲”:
“……別三年了!月半圓了,照著一湖荷葉;
照著鐘山,照著台城,照著高樓清絕。
別三年了,又是一種山川了,———
依舊我們三個朋友。
此景無雙,此日最難忘,———
讓我的新詩祝你們長壽!”
此詩寫於1920年八月二十二日,當天,任、陳訂婚于南京;晚上,邀胡適至位在雞鳴寺內的豁蒙樓用餐。
《嘗試集》的壓卷作則是次年之作:
《晨星篇》——送叔永、莎菲到南京
“我們去年那夜,
豁蒙樓上同坐;
月在鐘山頂上,
照見我們三個。
我們吹了燭光,
放進月光滿地;
我們說話不多,
只覺得許多詩意。
我們做了一首詩,
一首沒有字的詩,
先寫著黑暗的夜,
後寫著晨光來遲;
去那欲去未去的夜色裡,
我們寫著幾顆小晨星,
雖沒有多大的光明,
也使那早行的人高興。
鐘山上的月色,
和我們別了一年多了;
他這回照見你們,
定要笑我們這一年匆匆過了。
他念著我們的舊詩,
問道,“你們的晨星呢?
四百個長夜過去了,
你們造的光明呢?”
我的朋友們,
我們要暫時分別了;
“珍重珍重”的話,
我也不再說了。
在這欲去未去的夜色裡,
努力造幾顆小晨星;
雖沒有多大的光明,
也使那早行的人高興!”
在學術、思想界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將“自由、寬容、民主、科學……”這幾顆小星星,寫在中國社會思想的夜空中,放出一點光明,是胡適這一代人的中國夢。
又,《黃侃日記》1929年2月14日 有 “登豁蒙樓瞻省雲物,仰見張相榜題,有所感觸,爰撰一聯,楬諸其下。”
“水漫南埭,好樹降旗,往事堪傷,莫對龍盤談昔夢;
路近西州,愁尋華屋,沈憂未豁,空將虎踞壯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