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大河之恋 (2 稿,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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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大河之恋 (2 稿, 7)




十三

走的时候,我留下一颗心

如果没有那年人人皆知的风波,我可能始终都无法选择。出国的事情就这样瞻前顾后地拖过去了。在“告北京市民书”的前一天我拿到了签证,听到广播心一下就揪起来了。马上给在北京的同学打电话,想提醒他们不要出去,但一个都找不到。同一天接到红英从旗里来的长途电话,要我不要脑子一热搀和进去。我让她放心,这种没有任何章法的闹法是不能把我圈进去的。但是我无法判断以后国家的走向,决心相信阿爸的话,先出去看看,这样以后两人一个留下一个在外面,可能有更多的选择。

因为要出国,单位只给我安排了个闲差。现在决定要走了,就把离开手续补齐。我到干部处又一次聆听了那些干部子女们的一番教诲。对方铁青着脸命令我出去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签字,若非签不可一定要事先打报告过来。我点头认真应允着,再次声明这次出去就是为了回来,自己的这颗中国心是怎么都不能变的。倒是处里负责计划生育的女干事嘱咐了一件实际问题,如果结婚要孩子前务必写信回来,向单位要个名额,要不大家一年的奖金都受影响。等上下的欢送会都开完告别的时候,我眼里的泪水滚落下来。无论如何,这是我工作了七年多的地方,同事之间的关爱和友情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珍贵,那种真诚的感情也只有在分离时才让人觉得更应珍惜。没有他们,我能有今天吗? 最后迈步走出大门的时候,心里是那么迷茫,那么怅然。我想今后一定还要回来的,继续和这里的人们朝夕相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也似乎出现了父亲的面容,我南北走遍的父亲啊,他不是始终都牵挂着家乡的亲人们吗。

我打算先去看红英,路上顺便到科尔沁草原和巴特尔大哥告别。买好车票走到月台的时候,突然见燕子走来了。她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的,如果不拦住就要跌到下面了。

我慌忙出手拦她,在胳膊搂住她腰的时候她转过脸,那张脸扭曲得痛苦令我一生难忘。她轻轻摇摇头,眼角滚下一串泪珠。我心里一阵慌乱,不知怎么也流泪了。泪水滴在她脸上,混入她的泪里。我只是若有所知地冲她点点头,喃喃地说,“以后多保重吧。。。。。。"

她郑重地点点头站起来,似乎觉得满意了。这时我抬头看见她的未婚夫正站在后面。小伙子是个很英俊帅气的男孩,浓眉大眼的脸稍微有些清瘦,个子细挑却很有男子汉的气概。我心里突然咯咚一下打个寒颤,心想燕子完了,她恐怕结不成婚了。

登上火车转过头来,燕子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我从没有想过就这样和这座城市告别了,以后再没机会回去。

见到巴特尔大哥时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说科尔沁草原已经完全消失了,变成一片大漠。现在只能靠做些小生意维生。舒雅出生了,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我找不到一句话来安慰他,只能把随身带的钱尽量都留给他。我后悔没收那几个小私营企业的钱,如果有更多钱我也会给他留下的。

回到呼伦贝尔草原看到红英时见她晒得黝黑,但显得非常满足和充实。她已经把学校办起来了,还告诉我盟里已经把那些私自来挖煤的人遣散了,现在的草原一片安宁,人们似乎都不在意什么致富,大家都像往常一样生活。

自然,再劝红英结婚是徒劳的。只好尽可能多花些时间陪她。和她一起给牧民的孩子们上课,放学再一起送孩子们回家。我们给捡来的孩子取个吉祥的蒙古名字,宝音,希望他长大以后能有福气。汉语名字叫铁强,希望他既有福气又刚强。我们带着宝音一起重温第一次的草原之旅。宝音骑在马驹上尽情戏耍,我和红英看着辽阔的草原心里无比敞亮。

离开时阿爸和阿妈准备了好多奶酪和风干的牛肉让我带给家里。我把母亲的地址留下,让他们以后联系。红英和我一块回去看望母亲。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显得那么顺利。

到家母亲见到红英也是满心欢喜。当然老人还是希望我们结婚。红英一口一个妈地叫着,说就要留下点牵挂让我早日回来。哪怕我以后心野了,变心了,她也是撵不走的儿媳妇。

我的故乡啊,我的祖国,就这样我踏上了漂泊重洋的路。

十四



如果有血有肉,爱就是一生一世

来美国的头两年是顺利的。庆幸我找到个很好的导师,在课题指导上真是高屋建瓴。不仅有时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问题点明,而且实验技能也很强。本来自己在国内时很少动手,在他的指导下,动手能力很快就发挥出来了。而且这个人很注重培养创造能力,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强调要有自己独创的东西。也每周一次让大家讲课题报告,事无巨细地连英语和演讲技巧都给我们示范一番。他这么做并非逼我们每周都要有进展,而是关注在我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对课题的理解上。谁有了重要突破就把我们大家都叫到家里喝酒庆祝,那种鼓励至今让我留恋。那时我每天都觉得从他那学到新东西,每天都兴高采烈干劲十足。我把这些体会在每封信里都告诉红英,她也替我高兴。看来我三年内毕业是不成问题了。

第二年快到暑假的时候,我还想按头一年暑假那样订票回去看红英,不幸导师出了车祸。在病床上他把我们都叫去,逐一详细审理了课题进展,能答辩的尽快安排答辩。他很惋惜我的课题,本来再有一年答辩完全可以,但现在只能停止了。他让我考虑转学。事实也是这样,系里一半教授其实都是靠他的经费支撑着。现在他倒下去,大家都没有着落。

这样,我只能尽早联系学校转学。我在信里告诉红英,暑假回不去了。她很理解鼓励我保持信心,早点找到学校完成学业。那几年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寄给对方一封信。平寄信件要两个星期才到达。我们往往刚发出封信就觉得有事情忘了告诉对方,又接着发出第二封信。就这样,如果哪个星期没接到她的信,我都会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我的命运转折点出现在转学以后。本来申请学校就是情不得已的突发事件,被附近一所大学录取后进来没多久就发现找错了导师。新导师很会搞关系跑钱,但经常连给本科生上课的事情都由我们代劳。而且往往在课前一两个小时才跑进来实验室见谁在抓住就算,“今天的课你替我讲一次,我又有客人来,离不开。”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课题进度和质量,只要我们在实验室给他干活就满足了。买了很多廉价的二手设备,我们每天不是替他给本科生上课就是修设备。我想这下完了,恐怕要很久才能毕业,他以前答应的继续我以前的课题,保证两年毕业等承诺根本就是骗人的。

第三年的暑假我也没能回去。心里还巴望着导师开恩让我下个年度毕业。红英也劝我不急回去,尽早毕业才是最重要的。那年春天传来著名的“南巡讲话”,什么“只要不犯法就是创新”等说辞又在中文媒体上喧嚣起来,只要打开网站看到报纸就是一片赞美之词,好象谁不改革真的就要下台了。

红英信上提到草原上又有大批农民来私自挖煤了,而且东北的重工业企业也产生了生存危机。一些私人企业只多付一点薪水就能把人挖走,还怂恿肖小把设备拆了偷去零件。她信里流露出很多担忧。我一边在信里安慰她一边盘算,看来这个暑假应该回去了,按年纪我们也都该结婚了,而且看来她目前过得并不如意。

在我订机票前一段时间就红英失去了联系,无论怎样我都收不到她一封信。这更让我归心似箭。当我急匆赶到草原看到红英,被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红英在送牧民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坍塌的小煤窑,那时当地已经时常出现这种情况,但防不胜防,就是私人矿主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挖到哪里,根本无法在地面标明。牧民们出去偶尔就连人带牲畜掉进煤井里,非死即伤。

红英是把孩子们都救上来的时候彻底伤到腿的。本来她的小腿骨摔裂了还可以痊愈,但她不敢等施救的人们,硬是自己把十几个孩子从塌陷的矿坑里抱出来,结果腿骨完全折断了。她就这样失去了一条腿。

望着躺在床上的她我泣不成声。多少人想方设法要出国,可她却选择留下。拉着她的手我要她答应结婚,不然我也不回去了。

阿爸阿妈也劝她马上登记结婚,可无济于事。晚上我们正在聊着这事,宝音轻轻走进来跪在我俩面前,双手举着一张纸。上面写道:

"姑姑,叔叔,

你们结婚吧,宝音好想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们结婚了就当我的爸妈好吗?"

我俩一把拉过宝音,搂着他哭着说:“宝音, 你长大了,懂事了。记住,无论怎样,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三个人就这样搂着哭在一起。

红英想的是做个完美的妻子,她不想拖累我。我又打电话让母亲劝她,可她就是不想结婚。她催我返校,甚至故意不理我,发脾气。但我太了解她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又怎能抛得下?

最后我们达成了妥协。我回美国把学位读完,然后回国和她结婚,以后再不分开。

走的时候我又绕路看巴特尔大哥,求他有时间过去看看红英,帮我保持住和她的联系。在回来的飞机上打开她塞进背包的信,顿时我热泪盈眶。

“忘记我吧,我生死都是草原的人,不应该和你有这场恋爱。虽然很甜蜜,让我一生难忘。。。。。。。

其实,燕子很爱你。那时她离开你就是因为看你以前没谈过恋爱,担心她未婚夫找来你受不了。没猜错的话她应该还没结婚,今后会好好照顾你的。况且跟你去了美国,也听不到国内的什么闲言碎语。。。。。。”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怎么能装下其它什么人? 我没有把信看完,小心翼翼地迭好放回背包里。我想留着那封信,等回来念给红英听,让她笑自己冒出的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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