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身型外貌，与大足元年时已有较大差别。身长已七尺，魁梧挺拔，仪范伟丽，的确是有非常之表。此时沉着脸蹙着眉，胡茬未除下颌铁青，负手立于我面前，便如压顶泰山，隐隐显出威严气概。
张易之放开了我，对着李隆基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我收起笑容，整理好身上衣物，对着李隆基恭身下拜。刚要离开时，只听他沉声道：＂站住。＂
他紧蹙双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良久不语。我亦素容端立不发一词，望着翠池中自己落花独立的身影发呆。暖风吹起我漆纱幞头上两个软脚翅，我水中的样子象一只飞在花丛中的蝴蝶，花叶千年不相见，缘尽缘生舞翩迁。
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缓缓开口：＂宅家命我增置妾媵，以广子嗣。我想好了，就是你。过会儿我去回禀宅家，明日接你出宫。＂
我冷淡一笑，问道：＂为何选臣？＂
＂这里太危险。＂他答非所问。
似曾相识的话令我感慨。我勉强牵出一个苦涩的笑，重复问道：＂御侍成千上万，都很危险。为何选臣？＂
＂你比她们都危险。这你知道。＂
我看了他一会，清淡一笑，道：＂不必了。我没有给你做妾室的兴趣。＂
他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疑惑笑道：＂却是有浪迹后宫，任那两个妖孽轻薄的兴趣。＂
我怔忡无语。迟疑片刻，我收起玩笑之色，认真答道：＂也不是。＂我安静看着他道：＂我又不爱你，为何要嫁你？＂停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爱我。＂
他哧的一声笑道：＂你想要的还真不少！性命都朝不保夕呢，尚有闲情谈风弄月。＂想了一会，他正色对我道：＂是不是姑母强留你在此的？你不用怕，我带你脱离此地，她亦无法干涉。哼哼，＂他斥之以鼻，摇头笑道：＂对二张施美人计？也就她能想的出来。＂
我哑然失笑道：＂臣并非美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公主若真有此意，断不会选到我的。＂
他听闻此言，微笑自浅入深，看着我的目光恬静柔和，有如欣赏我身后的牡丹花。过了一会他微偏了头，依旧看着我笑道：＂若论谁能巧使美人计，放眼所有宫人，非你莫属。其他的美人就是再美，也不中用。没准还会弄巧成拙，反被施了美男计。＂
绚烂紫霞如缤纷锦缎，铺满了淡烟朦胧的天空。瑰丽苍穹笼罩着一池春水，半园芳幽。水上曲廊婉转，隐约显现提灯宫人，在廊上徘徊。我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临近晚宴，会有越来越多宫人穿梭此地。我站直身子，恭身对他拜道：＂臣感激大王对臣的悲愍之心。只是臣不愿委身他人。臣在宫中尚有牵挂，志愿和寄托，无法弃之而去...＂
他的脸色转向阴郁，看着我的眼眸渐渐冰冷，此时他打断我，冷笑道：＂你在牵挂谁？张易之？还是张昌宗？难怪去救他的性命，才刚还与张易之打情骂俏，看来你也不例外，中了美男计。＂他轻蹙眉头，讥讽笑道：＂你忘了邵哥是怎么死了么？他可是你曾侍奉过的主子。这么快就琵琶别抱了？＂
泪水在我眼中打转。屈辱和悲痛直逼到喉口，疼痛不已。刚要开口发泄，他猛一扬手止住我，沉声道：＂别告诉我你与他们已做下苟且之事！你就是有脸说，我也没脸听！＂
我睁着冒火发红的双眼，不知说什么好。片刻，我谢掉愤慨，忽地歪头漾出一个放荡眼神，瞟着他笑道：＂对。大王猜对了。我喜欢上他们了。两个都要。＂
他的怒气象烈火中洒入的焦油，猛的燃烧蹿起。紧抿住双唇，他一阵低沉的冷笑，接着狠狠斥道：＂孤王今日才算知道，你竟是个全无心肝之人！＂
＂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说我，你也没资格这么说我。＂我直盯着他，咬牙说道。
他一直瞪看着我，象是在研究一块顽石。红彤赤涨的脸上，表情由怒转怨，接着转为轻视。他轻轻戏谑一笑，点头道：＂那么好，我会让你看到，怎样才是无心无肝之人，不能白担了虚名。＂
说完他踏上曲廊，大步离去。
远远望见曲廊上，有位女官袅袅娉婷，与他反方向走来。就在那宫人与他擦肩之际，我惊然看见他猛地拦腰托起那名女子，扛在肩上，向岸上的丽景阁中走去。待我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更是惊的浑身一颤，失声叫道：＂大王不可！＂撒开双腿朝他们奔去。
那女官，是前来找我的杨典饰。
我狂奔到丽景阁前，大口喘着气，抬手刚要推开紧闭的阁门，一声轻脆的裂帛声划破寂静，令我伸向空中的手颓然滑落。
一个月以后，长安四年六月，一个许州人杨元嗣突然跑到大理寺门前，申诉神都术士李弘泰骗他的钱财，并指证李弘泰对他吹嘘，自己曾给张昌宗占卜看相，看出了天子之相，还让张昌宗在定州建造佛寺，以求得到天下人的拥戴。大理寺片刻喘息机会都没给李弘泰，连夜拘捕了他。第二天天还没亮，此案已是天下皆知。宫门一开，奏折就报到了皇帝面前。
我站在皇帝身旁，看着那折子发愣，心中一阵阵悲哀。这名术士竟然真的活着！政治敏感度低到三岁小儿的二张，身处旋涡中心竟也还能活着，还活的如此开心！
皇帝放下奏章，半晌，对旁边的二张长声叹气道：＂他们终是不肯放过你们啊！＂
张昌宗紧锁着眉头，瞪那折子道：＂宅家别理他们，折子留中。＂
皇帝摇摇头：＂怎能不理呢？实名举报，天下皆知，谋反重案，证据确凿，若置之不理，日后真有谋反的，你怎么办？＂
她想了想，恨道：＂李弘泰连夜就落入了他们手中！就这么怕被灭口么！哼，传旨，命韦承庆，崔神庆，宋璟联合调查此案！＂
又来这招了。三人里两个是亲附二张的。
果然，没几天韦承庆就上了审理结果：张昌宗说了，自己早将此事禀明过陛下。依律，自首可以免罪。至于李弘泰这个人，纯属妖言惑众，应法办。
那日长生殿里，皇帝刚要准奏，就听御史中丞宋璟在门外高声叩阁：＂臣有要事面君，恳请皇帝陛下赐对！＂
我正手持篦刀替皇帝掠鬓，她苍老的面容呈现出忧伤，望着门外不发一辞。
宋璟坚持着，不见到皇帝不罢休。耳边是他一声高过一声的乞请。看样子皇帝若不答应，今天休想出门。皇帝无奈，命内侍让他近来。
＂张昌宗已经受到陛下极大的荣宠，还召术士看相，他居心何在？张昌宗既然知其为妖言，当时为何不将他绑送司法？可见是包藏祸心，依法当处斩抄家！臣请将张昌宗收押！谋反大罪，岂可辩称自首就了事了？＂宋璟侃侃而谈。
皇帝粗重的喘着气，瞪他片刻后无奈摆摆手道：＂朕看爱卿也不必参与审理此案了。扬州那边有几个州县官员贪污旧案，十几年了审不出个名堂，爱卿素有才干，那几个案子还要依靠卿来断。＂
宋璟睁大眼睛，朗声对道：＂州县官员犯罪，官阶高的由侍御史审理，官阶低的由监察御史审理，臣为御史台最高官员，此非臣职责范围内！＂
皇帝被噎的脸发白，微转头看了我一眼，喃喃道：＂朕有些胸闷...＂
我迟疑片刻，心里无声叹息。放下篦刀佯装给她把脉，然后转头对宋璟道：＂宋中丞请先回去吧。陛下身体不适。＂
当天下午，临淄王妃王氏上表，恳请皇帝赐内人杨氏为妾媵，＂愿效娥黄女英，共伴临淄郡王。＂
*******************************************
关于唐代人的身高。唐宋时人的身高似乎比现代人高许多。前面出现的娄师德，史书记载他身长八尺。唐尺有大小之分。即使是小尺也有29.5厘米。那么娄师德就是两米四，令人生疑。李隆基的记载是七尺，两米多高。唐太宗一个妃子韦贵妃，考古人员测量她出土骸骨推断她身高一米六九多一点。这个身高即使在今天女性里也不算矮。我一直怀疑史官用的是虚拟数字，可是后来看了一本书，说人类身高在十一世纪时达到最高，后来迅速缩小。全世界都是这样，因为中古时期气候偏热，后来骤冷，使得人类全体变矮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