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馆的后厨房里,争吵打架是常有的事。抡勺子摸菜刀也不稀罕。前几年就有个不识相的大厨,激怒了一位火爆脾气的家伙,当头给浇了一勺子热油。法官判案,上了报纸新闻。
我的店里从未发生过重量级的冲突事件。一是找人时留神挑选,二是管理时严格纪律。但即便如此,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事情发生。
一般来说,两个男的容易肢体冲撞,两个女的容易口角摩擦。而一男一女水火不容的相对少见。可偏偏就发生了。
阿花是湖南长沙人,50出头,白白胖胖,一副富态神气。城市里的人,常常居高临下,摆出上等人姿态。又是新来美国,不懂得美国平等的规矩。看谁不顺眼的时候,就说对方是乡下人。阿祥是广东农村出来的,清瘦干巴,每天西装革履,让人怀疑他这是打算去做客呢,还是去做工?
以前只知道山东男人大男子主义严重,认识了广东人,才知道广东男人更严重。阿祥在家里是只管吃喝玩乐的,典型的甩手大丈夫。不是说夜夜笙歌,也差不多花天酒地。据说先前在国内是从不做工的,只懂得喝茶消费。老婆掌管家庭生意,粗粗拉拉土里土气,丝毫不讲究穿戴打扮。见过不少广东移民家庭,好像都是这般搭配的。男的软弱无能,女的精明强干。
移民美国,不想干也得干了。阿祥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适时而变。他虽然少不了抱怨,可毕竟出手打工去了。问题就是工作时遇到的人,如果也像他那样斤斤计较,就免不了闹出不愉快。你想,一个从不做事的人,迫于形势,放下身段,铺下身子去干活了,心里头可不容易是那么平静的。每天的工作,除了基本的分工,还有许多临时生出来的琐碎。这些零零杂杂的小事,该谁做,不该谁做,就成了观望的问题。
有时候,老板直接喊一个人,另一个人就庆幸,还好,不是我。而被喊的人,心里可能就充满冤枉,为什么是我?中国老话说,三个和尚没水吃,就是这么个道理。因而我坚决反对多请人。请到能干的,不怕出钱。但往往是,越是你出的钱多,遇到的麻烦反而越多。因为人干活的时候,总想到所干的活,却忘记可拿的钱了。
农民阿祥是这样,市民阿花也是这样。只有李姐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她常说的话。工作中,也只有她不计分工,什么都做。一天到晚,一刻不停。所以我说,这种员工,老板乐得付钱。可惜,李姐这样的人,实在少见。十几年下来,也只碰到过两个。
话说斤斤计较的阿祥,遇到斤斤计较的阿花,会有什么结果呢?当然就是吵架。第一次吵架,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吵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三次,老板发话了,谁先挑起谁走人啊。
员工做工时候,某人试图偷懒,老板一般是觉察不出来的,因为老板不是其中一员。而一起做工的人最清楚。阿祥就是那个清楚的人。可他傻,不懂通过领导解决问题,而是直接与阿花挑战,结果导致战争。也难怪,他只有小学五年级教育程度。
阿花相对来说,智商就显得高一些。她在国内卖过衣服,见识过各色人等,随机应变,花言巧语一套比农村出来的阿祥机灵。但恰恰也是麻烦。因为厨房工作,并非靠一张巧嘴搞定的。你要挣一份中餐馆的钱,必须踏踏实实卖力干。你投机取巧,挑挑拣拣,只找轻松的干,立刻有人抗议。
他俩最后一次吵,就是周二来货。一见卸货完毕,阿花就赶紧去洗不必要的盘碗,那些重的沉的东西,就由阿祥来搬。那个广东男人,原本也不是个吃苦下力的主儿,哪里受得了这个。他也是个不会婉转的人,直接说她脸上。战争就爆发了。
翻过脸的人,再一起做工,就比较别扭。不光他们自己别扭,别人也别扭。过不了几天,阿祥就找借口离开了。从那,天下平静了好一阵子。李姐的勤劳包容,掩盖了阿花懒惰娇气的毛病,她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一段短暂的合作关系,在我这个旁观者,既看到人性的弱点,也看到农民和小市民分别携带的特点。就像蓝牧师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凡事和人扯上关系,就必然有纠缠。他说,人是最麻烦的动物。
古老的农民,有热爱土地的本能。现今居住在城里的居民,敢说九成以上都是农民的后人。从感情上,我倾向于农民。他们质朴善良,单纯直率。当然现代的农民也许另当别论了。那些心胸狭隘,小肚鸡肠,那些诡计多端,那些偷鸡摸狗,都是农民的代名词。但小市民的狡猾,无来由的优越感,那些庸俗算计,那些虚弱浅薄,让人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