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山雾罩的东北军
据说在北洋军阀混战的时候,唯一海、陆、空军制齐全的,是盘踞东北的奉军,总司令叫张作霖。
张作霖的发家史是比较奇怪的。他本来是清军的一个哨长,后来加入了绿林土匪,接着又组织了保安队,负责附近几十个村子的治安,最后重新加入清军,还在这段时间里同张作相、张景惠、汤玉麟等人结成了兄弟,成为新一代的政府军。
如果奉系的东北军革命成功,我朝的历史书上,肯定只会写些张主席(或总统)同张总理、汤元帅间深厚革命情谊的故事,更会写一些,张主席从小苦大仇深被逼 上梁山,后来保境安民义满云天之类,或者汤大帅如何除暴安良的美好传说。而作为一名光荣的东北军士兵,他们肯定接受的教育也是,革命道路上其他派系军阀都 是反动代表,只有东北军是正确路线;而在东北军的革命历程中,其他人都是错误连连,甚至经常发表右倾反动言论,或者质疑大旗还能打多久,而张主席则永远信 心十足,每次都能挺身而出,及时指明革命的正确方向和路线,最终克服所有的困难,取得了革命的胜利。仅仅因为东北军后来失败了,所以大家都敢拿着放大镜去 看它的历史;也正因为相关资料全都公开了,大家才会知道,张大帅的发家史,纯粹就是一部土匪流氓的发家史。
土匪出身的张作霖为什么会当保安队队长呢?表面上看,自然是张大帅为民请命、代表了底层人民的根本利益。其实呢,也就是扯蛋。
作为一名土匪,最理想的情况不是抢钱,而是坐在家里,有人乖乖把钱送上门来。例如宋江时不时就要带着兄弟们出门去“借粮”,说白了就是到附近村子收保护 费。可惜的是,通常收保护费的都是官府,土匪只有很少数情况下,才能获得这种上位的机会,平时都只能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四处抢劫谋生。
1900年闹义和团,俄国进攻东北,张作霖趁清军逃走的当口,成功地由黑漂白,建立了一支保险队,负责当地的治安秩序。只要明白了土匪的性质和运作,我 们就该明白,这绝不代表张作霖已经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了,更不代表说,他开始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了。事实上,他就是一个从私下收黑钱的人,变成了公开 收黑钱的人而已。因为,拉队伍是要吃饭管工资的,而羊毛,从来也不会出在狗身上,它只会出在羊身上。
在从黑土匪变成白土匪的过程中, 张作霖认识了几位大哥,例如张作相(名字相近,没有亲戚关系)、张景惠、汤玉麟等,这也是东北军最津津乐道的地方。因为,当时中国的主流还是北洋军,而北 洋军阀间的关系那是相当不好,动不动就亮出刀来拚得你死我活,东北军几位大佬却是一幅兄弟情深的样子,总之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就想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家 都是光荣的大家庭成员,有什么事兄弟们说一声就可以了;甚至双方起了矛盾,打得你死我活到最后,也是磕几个响头、喊几声大哥就可以免罪,回头该干嘛干嘛。 对比蒋委员长极其野蛮的清共,这就是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啊。
对这种现象,张作霖是很有几分自豪的,因为按照通行的说法,这就叫做义 气。总之在险恶的江湖中,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杀来杀去,东北军却有关二爷在头顶上罩着,有什么事都是你推我、我让你,一幅江湖好汉的作派。当 然,大家平时讲的也不是什么今天杀了多少人、明天抢了哪些货之类,而是都请了文化人来当师爷幕僚,满嘴的礼义廉耻,当众讲话也是象模象样,很有点督军、大 帅之类的风度。
虽然东北军给义气笼罩了各种神秘色彩,但所谓义气,实在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例如,鲁智深会跟林冲讲义气,也会跟 偷菜的泼皮讲义气,但是绝不会跟卖酒的小贩讲义气;甚至史进要不是武功够强,在赤松林就被他砍死了;当然郑屠如果武功够强,同鲁提辖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 负,两个人肯定也是“跳出圈外”,相互议礼讲起义气来。而宋江虽然满口都是义气,但他把青州城外几百户人家全部杀光的时候,肯定不会想起这两个字,因为他 那时只想着,怎样逼秦明承认他的义气,给他鞍前马后做小弟。
强盗的所谓义气,其实就是利益交换。只要你够强、够狠,你就有资格跟我讲 义气,甚至还能八拜为交。普通人跟强盗讲上了义气,一开始效果也不错,因为强盗并不总是抢来抢去的,偶尔也会济一把贫,甚至落难时能来个江湖救急。但是千 万不要以为,这种义气有多了不起,因为它永远也不能超越利益存在。普通人收了大哥的好处,关键时刻是要拿命垫给大哥还帐的,否则就是不讲义气;而强盗收了 强盗的好处,自然也要有来有往,不然别的强盗来抢地盘的时候,你找谁搭帮手呢?
在早已不流行单挑的群殴时代,不管是强盗还是官军,都 需要互相帮助才能生存下去。官军有统一的指挥和纪律,相互间还能划拨地盘交易,土匪讲不起那一套奢侈,义气就成了最好的借口;反应到书本上,自然就是大哥 义薄云天,小弟们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汇到一个地方,在大哥的率领下毅然起义,开创出革命的新事业那一套了。
所以张作霖是土匪,汤玉麟也是土匪,汤玉麟却愿意跟着张作霖的指挥棒转,听他的话打天地,绝不是因为张作霖手上有三尸脑神丹或豹胎易筋丸,只不过因为汤土匪相信,按照张作霖的意见去办事,可以最大化地保障自己的利益而已。
在早期的创业生涯里,张作霖先后同张作相、张景惠、汤玉麟等人结拜为兄弟,并通过自身能力的展示,取得了东北军的领导权,成为这支部队的武林盟主。但是同正规军不一样的是,张盟主虽然是东北军里最大的一支,也享有发号施令的权力,有两个禁区却是不能碰的:
第一,他不能随意吞并加盟小弟的地盘;
第二,他不能随意插手加盟小弟的人事安排。
不管是土匪还是军阀,这两件东西都是权力的根本,也是利益的源泉所在。张作霖是全体东北军的领袖,只不过意味着他对外说话时,可以加上全体小弟的份量而 已,绝不代表他可以在东北军为所欲为。事实上张作霖在巩固自己实力时,也从来不敢直接赶小弟走人,都是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例如他需要打压汤玉麟,就 拚命拉拢张作相,并逼得汤玉麟在1917年主动造了反;而他虽然恨得汤土匪咬牙切齿,最后还是在另几位元老的求情下,两个人竟然又握手言和了。
汤玉麟不光是奉系的创业元老,还是张作霖的救命恩人,当年张作霖还在当保安队长的时候受到土匪进攻,全靠汤玉麟及时救援才幸免于难,那时的汤玉麟自己也 是土匪。保安队长需要土匪救援,后来又拉一派打一派,把对方逼出了自己的地盘,看过这样的案例,还会对官与匪的性质,有丝毫书本式的幻想吗?!
只要看清里面的利益交织,我们自然会明白,东北军就是一个军阀的联盟体。在这个联盟里面,每个领导的背后都是一大票小弟,只要你能建立自己的班底,让你 的部下相信追随你才有前途,你的安全和前途自然就有保障,即使大帅把你抓起来了,其他人也会纷纷劝阻,忆往昔峥嵘岁月,希望大帅义气为重;但如果你不能建 起自己的核心班底,或者你的实力已经耗损完了,那你的存在就是可有可无的符号;哪一天大帅不高兴了,随时可能让你血溅五步,而围观的人也只会说,惜哉、惜 哉,其实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
张作霖自然希望,东北军都是自己的直属部下,不要分成这一派、那一派的;不需要任何深奥的道理,大家也 明白,一支职业化的军队比分散的山头更有战斗力。但是改革没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把道理说得透而又透,而要落到自己身上时,大家的态度肯定是王 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改别人是应该的,改自已是不行的,因为自己肯定有各种特别的军情、政情,不适用那些大道理。对这一点,你可千万别说,这都是大家觉悟不 够的结果,因为你要有觉悟,你手上的那票小弟也要有觉悟才行,改革改到他们饭碗的时候,小弟们认得大哥,小弟们手上的刀,可不认得大哥。
第二章 张作霖死后的那些日子
一九二八年,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了。
傻子都知道,张大帅的死就是日本人干的;傻子也都知道,当时的关东军就一万来人,而东北军有二十万,一人扔一块砖,也能把鬼子兵活埋了。但是东北军就是什么也没干,只管蒙着眼睛,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东北军对领导的死不闻不问,绝不是因为他们睡着了,而是因为,他们此时最需要的不是报仇,是选出一个新头领来。
作为土匪大联盟,东北军绝对不缺有领导气质的人。问题是张作霖在世的时候,平衡玩得非常好,现在他突然撒手走了,联盟里谁也不能服众,选盟主就成了大问题。大家最初的议案,是让另一个土匪头子张作相任武林新盟主,而给张学良留了一个保安司令的虚职。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决定。张作相当东北军统帅,表面上意味着,他可以合理地接收张作霖留下来的军政资源,包括地盘、军队等,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成为比张 作霖势力还要大的东北军大帅,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但是张作相显然不敢有这么乐观的估计,因为多年的明争暗斗,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东北军里面,没有 任何人的名字叫活雷锋。
大家推张作相当东北军统帅,是因为他的实力最强。任何人上任之后,东北军都会陷入新一轮争斗之中,大家都有拥 立之功,也都需要论功行赏,张作霖留下来的地盘、军队自然是瓜分的目标。而在未来的争斗里面,张作相没有把握相信,自己可以通过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消 灭其他反对势力,相反很可能出现,几个人联手把自己赶下台枪毙的惨案。
张作相即使当了大帅,他也不能插手其他人的地盘或人事,而接收张作霖留下来的军政遗产,他又显得力不从心。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慷慨激昂地提出,他要忠于少主张学良,要让张学良当新一任东北军统帅。
在张作相表态之前,张学良已经接到了下岗通知书。
由于怕日本人再炸车,张学良不得不剃了个大背头,装成普通士兵连夜赶回沈阳。此时他得到的消息,是张作相即将当东北总司令,而他的新职业,是东北城管大队长。
对几位叔伯的这种做法,张学良没有丝毫疑惑,因为他父亲手上的军政遗产,并不是他能随意控制的;而那帮土匪叔伯的人品,更不用有丝毫幻想。张作霖死了之 后,他直属的军队没有喊出,我们只忠于张大帅一家的口号,他管理的地盘,也没有丝毫只忠于张大帅家庭的意思;总之只要保障我们的利益,给谁打工也一样,张 少帅能涨工资是最好了,张少帅要是不涨工资,我们就去涨工资的地方递求职简历。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自然只能呆在他的屋子里,听凭叔伯们安排新工作了。
本来让张作相当新一任统帅,是为了他实力最强,有助于应付东北军在关外受到北伐军压迫、关内被日本逼近的局面。但是张作相对整合张作霖的军政资源实在没有信心,对这帮土匪同事的义气是怎么回事更没有信心,因此他最终决定,树起忠于少帅的大旗,在张学良领导下继续革命。
张作相的这个举动,没有多少人反对,并不是因为大家都忠于少主,而是大家对强势的张作相,实在也没有多少信心。现在让弱势的张学良当头,接管已经削弱的 那一份遗产,不仅不会对大家的既得利益产生危害,还有助于东北军内部山头的势力平衡。所以在张作相提议之后,大家都点头同意奉张少帅子承父业,继续挥舞东 北军的大旗。
对张学良来说,从没有实权的保安司令上升到东北军统帅,自然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会。他虽然不能吞并其他派系的地盘,但却可以接手父亲留下来的军队和地盘,并对外代表整个东北军整体,在全中国政治舞台上纵横开阖。
对普通人来说,赚到一生用不完的钱,大概就可以收手了;但是对张学良来说,这一切显然是不够的。
他十六岁就在老爹军队里当兵,出操站岗读军校都体验过一遍,二十一岁就指挥旅级单位参加军阀大战,二十三岁当上军长,打的也是硬仗恶仗。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时工作还没几年,官二代张少帅却早已身经百战,小兵初上战场时的恐惧与困惑他经历过,大将决战关头的紧张与兴奋他也经历过,可以说是一步一堆血印走过来 的。从这种考验中走出来的人,如果还没有沉沦怕事,心胸都会象天地一样宽广。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多少钱已经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县城、一座城市也容不下他 们的抱负,只有坐镇一方、逐鹿天下才能让他们感到满足。
遥想当年,太祖在井冈山带着几百人马打土豪时,如果不留神中了流弹挂掉,可能历史书上也不会留下他的位置。因为人们都会说,那个叫毛润之的书呆子太傻了,竟然跑到山沟里去胡闹,结果几个民团就要了他的性命;
遥想当年,孙中山为了宋教仁的死同袁世凯决裂,国民党几乎被一扫而空。如果他没有跑掉,人们自然也会说,孙中山实在太蠢了,明明没有实力却非要充大尾巴 狼,结果把自己和国民党都搭了进去,当然那时北洋军阀就会成为胜利的代表,而孙中山等人的形象,肯定是漫画中的,一小撮境外扶持的分裂势力。
所以对二十七岁的张学良迎难而上、重新举起东北军大旗的行为,讥笑他的后人不是高明,而是心胸达不到他的宽广,只满足斗室的偏安生活,看不到敢上云端最高处的追求。
张学良上任后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面对国民党政府。
虽然国民党此时也是军阀林立,但是局势很明显,北洋政府已然垮台,东北军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管冯玉祥还是蒋介石、李宗仁,都对东北的地盘跃跃欲 试,而日本和他有杀父之仇,此时又拿着一些张作霖签过的协议咄咄逼人,很难指望得上。在这种情况下,东北军是自成一系还是在名义上归顺国民政府,绝不是信 仰哪个主义、挂哪个旗的问题,而是如何保障自己独立军政利益的问题。
归顺国民政府,很可能导致日本翻脸攻打;自成一系独立,则会引来李宗仁、蒋介石等人的群殴。从理论上讲,东北军面对如此重大的矛盾与危机,最需要团结一致,但事实上大家谁也没把张学良当回事。因为就在不久之后,镇守热河的奉系元老汤玉麟直接宣布,本省换了青天白日旗。
前面提到过,汤玉麟曾经被逼着反出张作霖。他后来在另几位元老的力保下重新回到组织,并通过战功分到热河省的地盘。这个结果本身就说明,东北军其他元老 的势力十分强大,即使是组织内部明目张胆造反的人,张作霖有时候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单纯不计前嫌的话,汤玉麟最好的结局无非是成为一名打工仔,走职 业军人的道路;而汤玉麟竟然可以独霸一个省,控制关内到东三省间的咽喉要塞,绝不是靠工作努力可以达到的目标。要知道汤玉麟再亲,他也不是张作霖的儿子, 而张大帅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也给不出这么丰厚的奖赏。
汤玉麟能控制热河,是因为元老系其他人欣赏他的能力,所以给他莫大的支持。张作 霖是6月4号被炸死的,张学良也是6月上任的,而仅仅在7月19号,汤玉麟就宣布了归顺国民政府,甚至没有申请张学良的批准。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对张学良 上任时的地位和状态有多巩固,还用有疑问吗?
第三章 政治就是永无休止的折腾
张学良上台后,书上经常夸奖他的功绩,叫东北易帜。
很多人看书的时候,没有查一下时间地点的习惯,好象他一上台就积极靠拢中央,让东三省换上了青天白日旗。事实上他上台的时间是6月,汤玉麟直接易帜的时间是7月,而东三省宣布易帜的时间,是12月9日。也就是说,东三省换面旗,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
就我的理解,换面旗要用这么久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各方面都在进行利益博弈。
一切是显然的。国民政府如果要打东北军,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控制了大半个华北的桂系李宗仁。但是李宗仁显然对这一仗没多少信心,因为他的身后有冯玉祥、蒋 介石、阎锡山等人,都对他的地盘很有兴趣,甚至可能联合东北军吃掉他;万一前门打虎、后门进狼,李司令很可能连哭都哭不出来。
李宗仁不敢打,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打,因为带兵穿过桂系的防区,远程进攻装备精良的东北军,以国民革命军当时的后勤能力,估计是看不到出路的。最可能的结果,是自己白白损失一支重要的战略兵团,并在后面的军阀混战中被其他人吃掉。
国民革命军不敢随便进攻,东北军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蒋系军队加起来有近七十万,奉军最多能拉出的只有二十万,而且内部几派随时可能倒戈。如果擅自独立,日本政府也不可能派兵给他们守卫边界,到时候的结果,很可能是全国得而诛之。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就只有反复谈条件了。
东三省易帜,是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因为它仅仅是换了一面旗,其他方面的利益都没有明显的损害。但是这样一个结果,也要经过半年才能达成,绝不是张 学良做事拖拉,或者蒋介石办公效率低下,它是在几方都不停地提出各种要求、达成各种共识,最后把局部共识汇到一起之后,才形成的一份整体声明。如果不是外 界压力实在太大,这个声明再拖一年半载也不稀奇。
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国民政府失掉了共同的敌人,很快转入轰轰烈烈的大内讧中。李宗仁被蒋介石打败了,冯玉祥几个手下也被蒋介石收买了,最后关内的局面,是蒋介石开始独大了。
面对军事、政治都明显强出一头的蒋介石,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有几个选择。他们可以同反对派联合一气,也可以向蒋介石积极靠拢,或者同蒋介石保持距离,维持自身的独立性。
同反对派联合,似乎是看不到结果的,因为从战国时代开始,远交近攻就是一个基本的原则;而且一切也很明显,李宗仁、冯玉祥等军阀的军政能力,同蒋介石不 在一个档次上,很可能会引火烧身。同蒋介石保持中立,也容易出问题,因为东北军本来就派系林立,如果自己不能采取一些积极措施扩大自己的影响,内耗和猜疑 就有可能毁了这支军队,甚至可能毁了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决定向蒋介石积极靠拢了,而看到张小弟对自己的友好,蒋介石也飘飘然了。因为很快,蒋介石就大力撺啜张学良对苏联大打出手,强行收回了中东路。
中东铁路是沙俄强行在东北修的铁路,因为日俄战争分成两半,北段归俄国,南段归日本。张学良一九二九年要收回中东路的时候,苏联已经放弃了北段铁路周边 地区的主权诉求,整段铁路在性质上已经下降到经济冲突的地步,而日本却在南段沿铁路几十里划地盘,还派驻有所谓的关东军,制造了一个国中之国,满州铁路株 式会社更是充当了侵略中国的急先锋。
如果从维护国家主权角度考虑,张学良自然应该先收复南满铁路的主权。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东北军的 发展壮大,那就是日本大力扶持的结果,众多军政头领都跟日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张学良敢在日本问题上动刀,不用日本人出兵,元老院首先就要让他栽 得灰头土脸。因为仅凭张学良的嫡系军队,是没有办法同日本抗衡的,但要拉大伙一齐下水,他的能量还远远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终于决定拿苏联开刀了。
从杨奎松的文章里可以看出来,张学良和蒋介石都很相信,苏联国力有限,不可能在远东大打出手。问题是,在反复警告交涉无果之后,斯大林终于还是全力出手了,而且一打就把东北军打回了原形。
东北军在苏军进攻下的失败,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东北军无能的结果,当然也是张学良无能的结果。但我们要知道,面对苏军的进攻,张学良是不惜把自己的嫡系 人马王树常、胡毓坤派往前线支援边防旅的,可是这两路人马碰到奉系元老张作相、万福麟的地盘时,两位元老都告诉他们,不要再往前走,不然会有意外!
一面是苏军陆军立体进攻,一面是两个边防旅孤军奋战,友军全都跑得远远的,这种仗可以说,不用打就知道结果。面对惨重的失败,张学良既不能处理抗命的元老,又不能处理夹在矛盾中的嫡系,最后只能接受惨败的事实,硬着头皮签定伯力协定,恢复中东路北段的战前状态。
元老张作相、万福麟不让援军通过自己的防区,显然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得罪苏联,也不愿意卷进对苏作战中去。因为中东路北段苏联早就放过话,只要中国肯付 款,赎回不是问题,张少帅派兵去抢的结果,无非是省了一笔开销而已,犯不上为此打烂自己的家当。张学良新官上任,想同蒋介石联手树立自己的威信,结果却一 头撞在石头上,损失极为惨重。
如果换到一般人,面对这种结果,早就气得要死要活了。因为,张学良完全有理由质问,国家主权这么大的事 情,你们几个老头子也敢阳奉阴违,还有没有一点底线了?边防旅的友军每天都在流血,我都没有要你们出兵,只是让人去支援一下,你们竟然拦着路不让通过,以 后还怎么一块玩耍呢?甚至可能,直接把嫡系兵马拉出来,向几位元老兴师问罪。但张学良的心理素质显然高过一般人,因为他咬着牙同苏联签订了协议之后,接下 来还是跟没事人一样,每天当他的东北军统帅,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也绝对没有办法多说任何一句话,因为那帮元老们,显然是摆明了给他脸色看的。
从表面上看,张学良的反应很憋屈,其实呢,一个人能忍到这个地步,至少说明他不是一般人。事实上,他还真不是一般人,因为短短一年之后,他就在中原大战里重新支持蒋介石,顺利夺取了大半个华北。
出兵山海关,是张学良最得意的军事行动。这一着棋下得又准又狠,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摧毁了阎锡山、冯玉祥的军事集团,占领了大片地盘,又成功地从蒋 介石那里勒索到大笔金钱,整个东北军也随之改头换面,成为控制半个中国的军政大集团。一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能主导这样大的军事行动,从蒋介石的盘口里抢 到如此大的肥肉,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而张学良也终于在东北军元老面前,扬眉吐气地翻了身。
数一数张学良控制的地盘、军队,人们仿佛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已经成了中国最有权力的人。因为扳着指头算一下,中华民国的元首也只有江浙几个省,其他地方都是听调不听宣,张学良却控制了整个东北和大半个华北,地方官比中央腰杆还要粗,你觉得哪个才是中央呢?
普通人在说到权力的时候,往往会忽视权力的本质。因为普通人没有可博弈的空间,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是上面有什么规定,下面就执行什么规定,最多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而已,任何一张盖着大印的纸都能管得自己服服帖帖。但是作为军政各级领导,权力就是一种可以讨价还价的空间,当权者只能一手拿大棒、一手拿胡萝 卜,让其他大小头目相信,只有听自己的话才有前途、才符合自己的最终利益。抛开这一层,权力不过是符号罢了,各级官员一齐跟你玩无间道的时候,最高统帅往 往是什么脾气也没有的,因为到现在也有一句话,叫政令不出中南海,而在军阀混战的年代里,则叫枪杆子里出政权。
张学良的困境,就在于 他无法控制东北军。因为他是弱势的少主,几个军政头脑对他的命令,都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他能在扩张中扶持自己的少壮派势力,其他元老也在拚命扩大 势力,不让张学良把手伸进自己的地盘、人事里。更严重的事情还在于,东北军一直就是日本扶持起来的,各级军政大佬都跟日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支军队靠土匪起家,硬生生干挺了政府军,独霸富饶的边境,还能独立玩外交,要说没有外国势力支持,那是骗人的鬼话。但是东北军同日本的联系,同别的军阀实在有些不大一样。
举个例子,云南的龙云同法国关系十分密切,两家的军事交流合作也非常紧密,以至于,龙云的嫡系都装备了全套法制武器。但是滇军同法国合作再紧密,龙云手 下的军官也不敢私下同法国拉交情,更不敢告诉法国说,欢迎到我的地盘里来,我可以在我的地盘里给你更优惠的政策、我讲话比龙老大管用。
龙云的地盘里没人敢玩这一套,因为龙云把手下的军官都控制住了,谁敢不知天高地厚,龙司令当场就可以叫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因为,龙司令让你坐到那 个位置上,绝不是想扶持一个土皇帝架空自己;你也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的爹叫李刚就可以胡作非为,因为龙司令肯定会用你的人头教育手下,天是怎么蓝的。
张学良的东北军里大家都在玩无间道,因为张学良没有强力约束手下的资本,于是一直以来,东北军都是搞的多头政治。总之一条政令是否执行,先看张少帅怎么规定的,再看这个地方是谁的地盘,最后才能执行,执行的力度如何、打折多少,都取决于当地的权力划分。
第四章 温水煮死的青蛙
东北军出关插手中原大战的时候,是一九三零年九月十八号。在那一战里,他们攫取了半个中国,成为最大的一股军阀势力,相信几个首领都是欢欣鼓舞,把九一八当成他们的幸运日。
而在一年之后,也就是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号,日本关东军突然发动对他们的进攻,结果张学良下令不得抵抗,乖乖退出了东三省,把大好的地盘都丢给了日本人。
张学良为什么不抵抗?简单地看,自然是因为,张学良就是个人头猪脑的家伙;更是因为,他从小就只会泡妞,长大后又学会了吸毒,降低了人生观世界观的教 育。只要相信这种想法,自然能得出,当时的军政大员都是人头猪脑的结论,更可以相信,只要稍微智商正常点的人穿越回那个年代,都可以大展拳脚有所作为。因 为那种蠢人都能上位,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回去,肯定是想不发达也难。其实呢,这些都不过是,廉价的优越感罢了。
日军进攻东北的时候,张学良正在北平看戏,接到报告立刻离开了戏院,连夜召开会议讨论。从工作态度上看,他的反应还算及时,只是结果比较离奇,因为他们开会的结果,竟然是沈阳的北大营不得抵抗,全军退出沈阳。
北大营第七旅是张学良的嫡系,一共有上万人,沈阳更是他的大本营。张学良做出不抵抗的命令,肯定也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因为这样做,是把自己在东北的利益都一风吹了。问题是,他担不起对日开战的责任;问题更是,他的手下都不肯承担对日开战的责任。
东北军应该不应该开战,这不是某个人可以决定的,因为,东北军就不是某个人可以决定去留的。从当时的历史去看,东北军大致分为左、中、右三派。
左派,自然是希望与日军开战,因为祖宗基业誓死必保,堂堂中华领土岂容倭寇横行,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焦土抗战到底。右派呢,就是留在东北,接受日军改编,事实上日军占领东北之后,就是有很多人跑去找日本人,在他们手下做事。
左派和右派,立场是没有办法调和的,因此绝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所谓的中间派,也就是张学良代表的路线:撤出东北,等待中央政府组织中国军队一致抗日。
面对这段历史,我们很难简单的说,张学良对这段历史有多大的影响。因为,我们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那就是如果张学良决定留在东北与日本合作,是不是东北军就会因此大举留在东北,与日本合作呢?显然是不会的。因为,人们选择应该怎么做,并不是真的以张学良马首是瞻的。
事实上,不论张学良做出哪种选择,东北军也注定会分为三部分。一部分选择与日本打仗,一部分选择与日本合作;一部分选择退入关内。张学良的做法,只是最 大限度地保证,东北军不因为这个危机,公然分裂成几部分而已。事实上,不管大家立场如何,都承认张学良在东北军的地位,本身就意味着,大家理解和接受他的 做法。这也是为什么黄显声在东北组织义勇军,最后却为了张学良被蒋介石杀掉的原因,如果张少帅只是单纯的怯弱不抵抗,早就没有人鸟他了。
所有人都知道关东军只有一万来步兵,但大部分人都没想过,把这一万多日本人干掉了,日本天皇、日本军部和日本大本营会有什么反应?
别人可以不想,张学良必须想,因为从第一时间起,他手下那帮拥兵大佬们就在跟他一块做课题研究。且不说他们不知道关东军是违命行事,就算是违命,现在杀了一万日本军人,全日本要不跟他们死磕,那叫见鬼。
张学良不敢负责,因为广大东北军的官兵们不会买单,至少那些拥兵大佬们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宁可跑到华北挤地盘,也不愿意冲在第一线拼命。最后张学良弄出来的条件,是东北军出手可以,蒋介石的南京中央必须以国家名义出面,军事支持东北军向关东军开战、全面收复失地。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在东北军退出东北之后,皮球踢到了蒋介石手上。
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敢下令不抵抗,显然是因为当时普遍东北军人,都对开战没有什么信心。而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当时的南京政府,也对开战没有什么信心。因为蒋公虽然在日记里骂得咬牙切齿,但是他给东北军的命令,却只是静候国际裁决。
虽然说,蒋介石没有下过绝对不抵抗的命令,问题是,蒋介石显然也没有下过要东北军抵抗的命令,更没有下过,中央愿与东北同进同退共御外侮的命令。我这样说蒋,也无意说,蒋介石下令张学良抵抗,张学良就会抵抗,因为它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蒋介石不下令让张学良抵抗呢?显然是因为蒋介石也认为,抵抗一开始肯定是凶多吉少。而蒋坚持这样做,依然没有人能动摇他最高统治者 的地位,本身就证明,当时真正支持与日本开战的实力派,并没有多少。因为当时骂得最凶的桂系、粤系军阀,在把蒋介石赶下野之后,自己也是不停地往后退,丝 毫没有向前冲的意思,把汪精卫气得七窍生烟。对这种事,你千万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当时你如果下令往前冲,手下小弟兵变的时候,绝不会说没有提醒过你。
由于东北军都不同意抵抗,大家一齐退出了东北;也因为没有人肯出头,所以退出东北之后,汤玉麟也跟着退出了热河。
对张学良在热河抗战中的表现,大家都是大摇其头,因为热河守军的表现,只能用渣字形容。问题是汤玉麟在热河主政多年,军政大权滴水不漏,张学良易帜的时候都不听他的,九一八时又怎么会听呢?
张学良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三三年热河抗战时,他派去支援汤玉麟的,是张作相的人马。
张作相肯去支援汤玉麟,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有热河的地盘,总好过一齐挤去华北喝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辈份和资历,可以跟汤玉麟平起平坐。但是他愿意帮忙,汤司令却不肯领情,面对日军的进攻,他收拾好金银财宝后,直接就跑去了天津。
单纯看张学良的表现,自然是可笑到极点,因为作为东北军统帅,他竟然让汤玉麟这种脓包守卫热河。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已经给汤玉麟派了强有力的援 军,甚至把宋子文都拉去给汤玉麟打气,除非直接火并汤司令,恐怕没有其他办法。而大敌当前时,火并友军永远是兵家大忌,如果张司令敢这样做,恐怕结局也无 非是好过了日本人。
一支军队,是要有自己的传统和底气的,政治家可以互玩无间道,但是军队的尊严不能随便侵犯。如果让人随便踩着脑袋 探杆子上,如果士兵随时逃跑或任人屠杀,那这支军队马上就会跟窝囊废,没有多大区别。东北军装备精良,平时训练也算专业,但是上层不停地玩无间道,跟自己 人玩,跟蒋介石玩,跟日本人玩,死活不肯冲在第一线,终于把自己玩成了一支毫无斗志的废材军队。
于是整个东北战场彻底完蛋了。东北军哭爹喊娘地逃过了长城,战线很快划到了燕山山脉,也就是说,他们竟然把战火引到了华北。最终还是在中央军、晋绥军、西北军等人的合力抵抗下,中国才勉强挡住了日军,并签下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
平时在自已地盘上闹闹事,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这次把事情闹到了国家覆亡的地步,自然就不是做个检查能完事的了。面对全国的一致声讨,东北军显然招架不 住,而且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地盘,也要靠中央拨款才能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只好站出来承担领导责任,辞职出国避风头了。
张学良走了。几个月之后,他又回来了。
张学良回来,不是因为他跟蒋介石关系好,而是他走后,东北军马上成了重大的社会问题。因为这支军队群龙无首,军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个月却要中央大量拨款维持。蒋介石给钱的时候很心疼,如果不给,又怕它会投日,派兵接收,对方也不会跟中央合作。
这种情况下,东北军很快又喊出了,我们需要张少帅的口号。虽然几个月前,正是他们一伙老油渣把领导坑出了国,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表达,自己对少主的忠心 和怀念。由于蒋介石没有办法领导这群老油渣,又怕他们跑到日本人那里,于是三四年一月,张学良重新上岗,带着东北军八个师南下安徽,承担剿共任务。
东北军去剿共,在蒋介石是废物利用,在张学良也是废物利用,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他们从安徽追击徐海东到陕北,终于碰上了中央红军。在几番进攻都打不过之 后,东北军重新玩起了无间道,开始同红军接触,打算继续玩夹缝中求生存的好戏。只是这回蒋介石消灭异类的需求实在太迫切,他们被逼得找不到中间道路可走, 终于酿成了西安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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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群里有朋友要我讲一下九一八,于是我挤时间写了一个小短篇。因为这个短篇是用泪痕体写的,里面还用了相当多泪痕春雨的原话,所以写好之后,专门给泪痕过目并征求了他的意见。
虽然说,不能完全按泪痕的要求修改这个稿子到合适的地步,但也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改了,只能把这个不成熟的东西先发出来,就当是革命年代的一点杂音,红花旁边的几片绿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