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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上说,林冲与鲁智深一见如故,当场就结为兄弟,这是不符合史实的。这个说法是数年以后,鲁智深带着二龙山的人马归附梁山,急需抱大腿的时候生造出来的。实际上两人的初次见面并不是那么愉快。
林冲听说对方是大相国寺的人,拼命套近乎。鲁智深则没有这么积极,有点爱答不理。估计是他看这人一身假名牌,又在这里干这种不三不四的工作,实在不像个教头。要不是后来的一件事,他们俩恐怕还真不会有什么交情。
只要你看书够仔细,就会记得林冲有个徒弟,叫曹正,后来也上了梁山。我一度纳闷, 林冲日子过成这个孙子样, 居然还百忙之中收徒弟,哪来的闲情逸致?后来一查他们医院的花名册就明白了,曹正也在福田院工作。
大宋时我国的医学水平相当的高,各方面都有了长足进步,甚至出现了外科手术 (伍起予在1207年编撰的 《1新书》 证明宋代已经有了“外科”这个说法)。当然,这些东西后来又统统失传,给了洋人一个再次发明它们的机会。曹正的职业就是福田院的外科专家。一般人可能不会理解,这种从事高薪职业的人后来怎么会混到落草的地步。我觉得这跟曹正的业务水平有关。
我们知道大夫分为两类,不收红包的和收红包的,此人属于第二类。我们还知道红包大夫也分两类:收了红包能治好病的和收了红包也治不好病的。曹正仍然属于第二类。这人的问题不光是医术不精,他还有个动起手术来心不在焉的毛病,光特级医疗事故就出了九次,同事们都在背地里叫他“曹九段”;相比之下病人家属就很没有幽默感,管他叫“操刀鬼”。因此当年曹正经常在工作单位被人揪着头发狠揍。 林冲有一次施展武功救了他, 于是得到了长期的夜班劳动合同。曹正还拜了林冲当挂名师父,让后者在医院里倍有面子。
那天鲁智深入院时值班的主治医师正是曹正。这人给鲁智深号了号脉,然后脸色沉重地说: 得做手术, 要不有瘫痪的危险, 押金一百贯, 你在这里画个押……鲁智深一听,连忙点头同意。这时候林冲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差点吓死,赶紧上前介绍:曹大夫,这个患者是大相国寺菜园子的鲁大师……
言外之意,你要是在他身上手术失败,就等着进火葬场吧。
曹正一愣,又装模作样地诊断了一会儿,说:其实吧,贴个狗皮膏药也行……
鲁智深做过多年的提辖,何等精明,立马看出了这点猫腻,让徒弟们每人给了曹正一耳光,把他撵了出去。
后来鲁智深说,林冲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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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和鲁智深结拜为异姓兄弟之后,经常在病房里彻夜长谈。每次都是谈到最后林冲撑不住了,鲁智深还兴味盎然。再后来鲁智深干脆让林冲躺在病床上补觉,自己在旁边守着──他的伤本来就不重,只是赖着不肯出院。
深夜不睡,聊到天明,这是鲁智深一辈子的爱好。这种爱好大概是在文殊院养成的。文殊院的禅房是寺院深处的一排排瓦房,看样子比寺院年头还老。不管你路过哪个门口,都会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明明每间房只能住四个人,却塞着八个和尚。一年四季,这里都笼罩着一种颓废压抑的气氛。经常会有些郁闷难忍的和尚不自觉地倚门长啸:“女人──!”叫完了他觉得舒服了。却引得别人觉得需要发泄,于是叫声总是此起彼伏。
在这间破屋子里,鲁智深经常向同屋“面”字辈的小和尚们传授黄色笑话到深夜。投桃报李,他也得到了一些有关文殊院的情报。全寺共有八百多和尚,其中六百多其实是衙门安排进来的,早上戴着假发来上班,混到晚上再戴着回去。没人知道他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他们存在的主要目的在于提高寺内僧人的数学水平:“已知寺内有衙门领导老婆的男相好和领导本人的男相好,从上面数一共有四百个头,从下面数一共有八百九十四只脚,请问衙门一共有多少鸡、多少兔子?”
作为真和尚,鲁智深的生活就辛苦多了。他每天要念经打坐,这玩意不去还不行,要点名;平日还要背诵经文,因为年终要考试,不及格会被开除。
你是不是以为鲁智深是因为考试不及格把寺籍给折腾没了呢?你多虑了。他不慌不忙,找了个机会跟赵员外传了个话。然后方丈亲自出面,告诉他不用怕,你一定过关。第一次大考结束之后,为了庆祝外加放松,鲁智深迫不及待地来到山下镇上。几个月没酒喝,他早就忍不住了。不过鲁智深也不是个浑人,起码用关系的原则他是懂的:可以用,但是不能滥用;大事不用是犯罪,小事用了浪费。因此他拜访山下酒家时还是很谨慎的,在门口四下张望了半天,生怕被人看见了去告状。
你是不是以为鲁智深在酒店喝酒,结果被和尚撞见,从而把寺籍给折腾没了呢?
这个猜测不能说全错。那天酒店里的确有文殊院的和尚。
鲁智深进去打眼一看,发现十几桌都让和尚坐满了。
他们一个个推杯换盏,猜拳行令,见到鲁智深还端着酒上来问“你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