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和陈秀丽在购物中心逛了半个下午,一无所获,倒也不介意,因为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吃饭。
我每次回来,陈秀丽都会召集两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可饭桌上孩子闹,老人累,每个人和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渐渐地变成我们几个同龄表亲间的聚会了,倒也能说说工作,谈谈生活。近年,刘红梅去了美国,洪天明忙得分身乏术,陈江诚的太太尤怡慧本就不愿意来,这次能来的就是我,陈秀丽,陈江诚,沈凌云和杜若谦。杜若谦每次都来,没人觉得意外,更没人反对,杜若谦从前每次来都客客气气地和我打招呼,问问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然后远远地坐在一边喝茶,吃饭,既不多看我一眼,也不少看我一眼,最后和众人一起同我告别。陈秀丽总和陈江诚嘀咕,这杜神经病出门前不知道吃啥药了,事若有异必有妖,太过正常的背后不定有什么状况!
今天杜若谦一进小包间,冲陈秀丽点点头,“大表姐,你们先来了!”
陈秀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来了,老大爷,您请坐!”
我咬着嘴唇低头笑,这么多年陈秀丽言必信、行必果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
杜若谦从包间附带的洗手间洗手出来,直接坐在我身边,倒了杯茶,一看是菊花茶,起身单独泡了杯红茶放在我手边。
他一通忙,陈秀丽的嘴角都快撇到大街上去了,我喝了口红茶,语气温柔,“你今天这么早,医院里没事了?”
杜若谦笑笑,一只手搭在我的椅子背上,“没事!你们今天有什么收获?逛了这么长时间,你累不累?”
坐在我另一侧的陈秀丽放下手里的茶杯,“你俩要是有话说,我出去再逛一圈!”
杜若谦喝了口茶,“陈教授,好久没看见你家老洪了,他最近怎么样?”
陈秀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谢谢杜院长,我家老洪挺好的,就是忙,哪有功夫坐下来喝茶聊天啊!”
我拍拍陈秀丽的手,“姐夫这么忙,你也没空,天天和甜甜怎么办?”
陈秀丽叹了口气,“没办法,奶奶忙,姥姥也忙,家里请了两个保姆,等明年俩人都上学就好了!”
何画家每天的工作安排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江教授被姥姥娇惯得家务活上从来不插手,儿媳妇尤怡慧都意见重重,乖巧的陈秀丽哪敢再给自己的亲妈找事,还好,她和洪天明挣得够多,请两个保姆不在话下。可孩子哪能光靠保姆啊?这话从我这个没孩子的阿姨嘴里真不好说出口。
杜若谦不愧是当了爹的,“天天和甜甜准备在哪儿上学?”
大学的附属小学在省城首屈一指,陈秀丽和洪天明买的房子在城西,离洪天明公司近,离大学有一段距离,陈秀丽不坐班,没什么影响,可孩子要是上附小,每天这接送就是一桩大事。陈秀丽自有打算,“就上实验吧!反正小学都差不多!过几天我打听一下看实验有没有熟人。”
杜若谦点点头,“我家豆豆原来就在实验,回去我帮大表姐问问,看成不成。”
陈秀丽这次没叫杜若谦老大爷,笑了,“真是的,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舍近求远,我先谢谢你了!”
杜若谦好脾气,“大表姐的事我哪敢受一声谢谢,你别叫我老大爷我就谢谢你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
陈江诚推门进来,看屋里的几个人正笑得开心,问,“有啥好事?可别拉下我!”
陈江诚长得像江教授,大高个,皮肤白白的,眉目清秀,和我走在一起,常被当成一母同胞。
陈江诚推推陈秀丽,“陈秀丽,你过去点,我要和我亲姐坐一起!”
陈江诚从小见了我就一口一个“亲姐”,叫得陈秀丽每每横眉立目,咬牙切齿,更过分的是,陈江诚见面就爱搂着我,个子矮的时候搂胳膊,个子高了搂肩膀。他在我身边一坐下,瞥了眼杜若谦搭在我椅背上的手,直接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重重地亲了一下,故意发出“呣啊”的声音。
我笑着给陈江诚倒了杯茶,“这么热的天,先喝口茶,小尤挺好的?孩子好吧?”
陈江诚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好好好!他们都好!”放下杯子,仔细看看我,“哎,我说亲姐,你怎么又瘦了!再这么下去,陈秀丽总有一天会气疯的!”
除了陈江诚,那俩人都知道我最近那件事,陈秀丽哼了一声,“陈江城,你看看你自己,小肚子突着,胡子拉差,你还叫织云亲姐,你叫人亲妹估计人都嫌你老!”
陈江城拍拍自己微凸的肚子,“没办法,咱家的基因好像就这样,估计老杜都没办法,老杜,你说是不是?”说完扭头看杜若谦。
我知道陈江诚对杜若谦的心理很微妙。我和陈江诚很小的时候,姥姥拉着我们的手,开玩笑,“这要是搁一百年前,我可要把这两个心尖子配成一对,留在我身边!”陈江诚从小就喜欢我,他喜欢我漂亮,聪明,他说我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就连耍点小脾气也那么可爱,陈江城真心希望我是他的亲姐。我和杜若谦好,陈江诚觉得杜若谦除了比他年长几岁,毫无优点,那些年对杜若谦总有着说不出来的的敌意。我和杜若谦分开了,陈江诚对杜若谦依旧没有好脸色:他杜若谦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不要他这么聪明漂亮,处处比别人强的亲姐!
杜若谦称赞陈江诚,“小诚倒底是学技术的出身,看问题一下就看到了点子上,基因研究一直是我们医院这五年的重点课题之一。”
陈江诚上大学时的专业是计算机,毕业时家里让他进了政府机关,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嘴甜,会来事儿,更会办事,尤怡慧家里的背景不简单,不到四十就是处级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和身边这些术业有专攻而且成就不凡的哥哥姐姐们相比,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陈江诚并没有什么优越感,他的口头禅是:如果当年我…
陈江诚抽出根烟,递给我,帮我点上,“你们医院的课题好像是…不孕不育吧,唉!以后但凡出丁点成果,保证造福全人类!”话说完,他点烟的手顿了一下,在坐的,都有孩子,除了我!
陈江诚愧疚地偷瞄了我一眼,我聚精会神地吐出个圆圆的烟圈,对他刚才的话丝毫没放在心上。陈江诚松了口气,“老杜,前些天科委的人说正在准备上北京汇报的材料,你手里有什么,抽空跟他们说一声!”
杜若谦领情地点点头,“好,回去我看看手上有什么,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陈江诚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医院年年都有料,你去汇报,他们巴不得,我就是提前通知你一声,咱们之间,啥也不用说!”
陈秀丽翻开菜单,“我可饿了!不等大哥了,咱先点吧!织云,你先来!”
杜若谦从椅背上收回手,拿过菜单递给我,“这地方是大表姐选的,刚开了半年,菜做的不错!”
身边的陈江诚撇撇嘴,不知道怎么腹诽杜若谦呢!
菜做的真不错!我住的西雅图,中餐水准平平,可北边的温哥华,南边的旧金山,洛杉矶,中餐水平都是举世闻名,我这个不挑食的,也被惯的嘴开始刁了。国内餐馆里的菜,食材丰富,做法独特,花样时刻在翻新,每次回来,陈秀丽带着我四处寻觅美食也算是主要任务。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快吃完了,习惯迟到早退的沈凌云才来,“哎呀!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甲方下午在现场有点小问题,解决了不是还得坐下说说吗?怠慢你们几个,好歹赔个罪就成,那甲方以后的项目还有一大串呢!咱们再坐一会儿,帐我已经结了!”
在座的对沈凌云的类似表现早就习惯了,大家看他喝得红红的脸,反倒是同情他:干哪行都不容易,钱都是拼了命挣来的!
沈凌云在杜若谦身边坐下,和大家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沈凌云拉住杜若谦嘀咕了几句。
陈江诚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搂着我的肩膀,“亲姐,等你和陈秀丽玩回来,别忘了和我说好的,E公司那码事!人家就等着你回来,催我好几次了!”
我没喝酒,脸红扑扑的,“忘不了,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给小尤问好,抽空我们再聚!”
陈秀丽只和我挥了挥手,就朝着自己银灰色的帕萨特走过去了。
人都走了,就剩我们俩,我看看一边没吱声的他,“你怎么来的?要我送你回去吗?”其实我是想去他宿舍再睡个好觉。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一笑,“我骑车来的,一会儿我先去看看我爸,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居然不愿意让我去?难道是妒忌我在他宿舍能天天睡到自然醒?还是不满他自己每天不用吃药就能睡六个小时?我哼了一声,扭头看陈秀丽的车飞快地汇入夜色中。
他伸手拍拍我的脸,“听话,只只,今天先跟凌云回去,等你和陈秀丽玩儿回来,我再给你做牛肉面!”
我看了眼几步之外坐在路虎副驾驶座上假寐,等我去开车的沈凌云,“我哥和你说什么了吧?你现在倒是从善如流啊!”
他捏捏我的下巴,“凌云总不会害我俩吧!”
我苦笑了一下,“当了家长是不是都爱这么说,我全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对我好?什么对我不好?”说完,不等他反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