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蚊子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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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有蚊子的夏天

         洛杉矶的夏天长达半年之久,每天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无论白天气温多高,晚上都凉爽宜人,奇怪的是一个蚊子也没有。
         我的童年生活在中国中部的大平原上,那里四季分明,夏天尤其酷热,但我还是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可以穿很少的衣服,穿漂亮的花裙子,甚至还可以赤脚到处跑。夏天有着悠长的白天,时间好像静止不动,太阳似乎永远挂在中天。长长的暑假,不再担心早起上学,不用担心晚上的作业。那个年龄家务活不用做,地里的活做不了,老师留的作业少而又少,每天除了玩还是玩,变着法儿消磨时间。游泳,戏水,上树捉鸟,下河捞鱼,大把的抛洒着无忧无虑的光阴。白天是不绝于耳的蝉鸣,晚上有夏虫的合奏,还有那些无孔不入的蚊子。   我爱动物,甚至爱惜蟑螂和蚂蚁,但我恨死蚊子了,蚊子真是太讨厌了,整天驾着那一辆小飞机神气活现,趁你不注意,悄悄刺入你的皮肤咕嘟咕嘟地喝你的血,然后扬长而去,留下豆大的红包,又痒又痛。它们神出鬼没,那样小,又动作迅速,你根本奈何不了它们。我对蚊子恨之入骨,就像一个深深伤害了你的人,把他们碎尸万段也不解恨。
暑假一到,蚊子就到了。蚊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先是零零星星的出现,然后排山倒海似的弥漫全村。其实也不奇怪,蚊子是靠水滋生的,那时每家都有一个蓄着水的粪坑,还有一个给猪洗澡的水坑。夏天又多雨,到处沟满河平,蚊子得天独厚,当然生生不息。每到黄昏,有门窗的地方,或草丛的附近,蚊子组成密集的云雾,上下翻飞,声音如敲锣打鼓或似远处的雷鸣。有的人家就拿出喷农药的喷雾器一阵狂扫,蚊子啪啪啪落地有声,死伤满地。妇女们就赶忙过来阻止,说农药那么贵,蚊子那么多,永远打不完的,不要浪费了,当心毒到了孩子们。有的人家就用艾叶薰,邻居马上出来反对,熏什么呀,横竖也薰不死,都薰到我家里来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付这些蚊子,村民们也就听之任之了,再说,蚊子也是要活下去的,夏天没有蚊子还是夏天吗。
    蚊子千军万马集合之后,然后散布到有人畜的地方等待袭击。那么多的蚊子,全村的人畜才有多少,所以这种人蚊大战蚊子注定是赢的。其实也不一定,没有看到哪个人是被蚊子咬死的,还是被打死的蚊子多。虽说蚊子可以传播疾病,但是传播给人类疾病的也不是蚊子一个。在我们的村庄,蚊子和人总是相安无事。人们照常生活,蚊子每夏必来。夏日的每一天,我们都是在蚊子的雷鸣中吃晚饭的。晚饭后是大家都在室外乘凉,聚在一起讲古论今,闲话家常,也总伴随着趴趴的打蚊子的声音。
        晚饭后的蚊子似乎更加聪明,不再密集一处的打阵地战,而是散布各处打游击战。人到哪里,蚊子也跟到哪里,蚊子的嗅觉很灵敏。那时候屋子里热得像蒸笼,你带一把小竹凳子或一个蒲草团来到户外,到一个有风的地方乘凉,随手一定带一个蒲扇,不停地拍打蚊子,村民都是扑蚊高手,蚊子只要一上身,百打百中,蒲扇看是漫不经心,每次都准确到位。
       下大雨的时候,气温突然下降,燥热骤减,蚊子也少了许多,你可以盖上被单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但蚊子会聚集在耳边不断的攻击,你用被单盖住脸,它们从你呼吸的通道冲进去,喀喀嚓嚓一阵乱咬。咬就咬吧,还要发出讨厌的噪音。
         那时候没有空调,有了空调还怕什么蚊子。也没有电扇,有了电扇吹着,蚊子也近不了身,但是,那时我们村子里什么也没有,连电也没有。如果安了纱窗纱门的,也许会挡住一些蚊子,但是我们那时没听说谁家有纱窗。房子都是空洞的木格子窗子,墙上屋顶都有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缝,再说,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进进出出,蚊子就尾随而入,纱窗有什么用,问题是没看到市上有卖窗纱的。
        如果有蚊帐也许会好一点,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蚊帐。我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没有蚊帐,唯一驱走蚊子的只有一把蒲扇,奶奶不停地用蒲扇帮我打蚊子,打了头上的,蚊子咬脚上,打了背面蚊子扑到前面。妈妈有一顶蚊帐,小小的只能容下弟弟妹妹,再说那蚊帐为了节省纱布,四面有两面是不透气的棉布,蚊帐里又闷又热。很奇怪纱布那么稀疏的几根线,棉布那么致密厚实,怎么纱布会比棉布贵,其实也不是很贵,大概是市场上总是缺货。有一个下雨天我终于睡进了那顶蚊帐里。睡前,母亲让我端着带罩子的油灯,她一个个打死所有留在蚊帐里的蚊子,满手是血,真有点恐怖,幸亏不是我的血。听到蚊子在帐外不停的飞舞乱撞,嗡嗡嘶叫,再也咬不到我了,无比的得意,就像隔着栅栏欣赏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没有蚊子咬的晚上真是太幸福了,不由自主的唱起了歌,唱累了就睡着了。清晨起来满腿满脸都都是蚊子叮的包,是睡梦中把腿伸到蚊帐外了,不但自己遍体蚊伤,还连累了弟弟妹妹。从此再也没有进过蚊帐。
        其实,我真的不喜欢蚊帐。蚊帐里又闷又热,屋子里漆黑一团,太无趣了,只有病弱的老人和孩子才会睡在蚊帐里。我是带着自己的席子和被单,每晚随着村庄上的人露营。吹东风大家睡村东,吹西风大家睡村西,很多的时候睡在村南的晒谷场上。晒谷场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地面光滑洁净,空旷敞亮。一到傍晚,人们就从井里取出冰凉的水撒在晒谷场上,滚烫的地面顿时变得凉习习的。天一擦黑,大家纷纷带来席子,蒲团,竹椅,凉床摆满了晒谷场。月亮皎洁地照在晒谷场上,老爷爷老奶奶情不自禁的讲那些听了多遍的故事的,织女牛郎,八仙过海,狐狸精,诈尸鬼。年轻人也兴奋地议论一些十里八村的趣闻,收音机里总会播放评书。我们村的一个瞎子,从小学说书的,每晚大段大段的讲杨家将,岳飞传,改编过的聊斋故事,说的活灵活现,现在的电视连续剧不能比的,电视剧那么冗长乏味,一目了然,说书者是声情并茂的,有无限的想象的空间。看电视会走神,听书不会走神的,因为你必须随着故事情节展开想象的翅膀,没有时间走神。个个听的聚精会神。不时会有一个半个的蚊子从身边飞过,微风里很难在人的皮肤上停留,只留下音乐般的旋律。
       有时候晒谷场上实在没有一丝风,大家就睡到河堤上。河堤上地势比较高,似乎距离月亮更近了,明亮得可以在月光下看连环画书。河堤上有茂密的淮草,星星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现在有些昂贵的休闲处也有精心布置的开放空间,薰上人工的香料,放上舒缓的音乐。但那些香料是化学的,音乐是人造的。我们那河堤上的香气是各种庄稼和野花野草散发的,自然的,沁人心脾。河堤上的星星草最多,开着米粒大的星状的白花,清香四溢。野香瓜就喜欢藏在河堤两边茂密的淮草里。野香瓜的香气很是迷人,香中带甜,浓郁袭人,一阵阵的在空气里弥漫。一颗香瓜能飘香几里地之外,所以人们只能闻那香气,很少有人找到香瓜。我总是在月光下不由自主的顺着香味寻找,大人骗我那是长生果的香味,吃了长生不老,我顺着香味寻找过许多次,当然没有什么长生果。夏虫的和鸣是最自然的音乐,天籁的,任何高级的会所都无法复制的。
        更多的时候是在岔路口,岔路口距离村庄较远,蚊子特别多的晚上大家就睡在岔路口,因为距离村庄越远蚊子越少,距离村庄越远天越低地越阔。岔路口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红薯地,(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种的都是玉米,再也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了),红薯的叶子是平铺在地面上的,夏天的时候绿叶弥漫,像是无边无际的绿绒的毯子。满天的繁星是可以拥在怀里的缀着宝石的丝被,月光下田野和树林梦一样的柔美,银河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细波荡漾。织女座,大熊座,天蝎座,我早就认识了,而且每个星座都有优美的故事。旷野里微风水一样的拂过,有野草野花的清香,有蟋蟀和金铃子清脆的歌唱。这里一个蚊子也没有,与村子里好像不是一个世界。每晚我都无拘无束的在大自然的怀抱和优美的故事里安然入睡。
       早晨醒来,所有的大人早就离去了,他们的铺盖席子也一扫而空,只有火红的太阳和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摇醒几个贪睡的孩子,大家睡眼朦胧,顶着自己的被单席子摇摇晃晃地向村庄走去。又开始消磨一个无忧无虑的白天。
      真感谢那些美好的夏天,那些没有有空调,没有有电扇有着蚊子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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