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二十四回

麟凤龟龙 第二十四回

阿毛大惊,顿时明白过来:必是自己累极时的梦话泄露了所想。这可如何是好?

那虎王看他神色,冷冷道:“你不用怕我。我要是想杀你,你十条命也丢了,还能到现在?”说着忽又垂下泪来,哽咽道:“妈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抱着幻想,谁知道,您终于还是遭了毒手。您放心,我一定要为您报仇!我一定不会让阿彪也遭此难的。”

阿毛奇道:“您想把狮虎兽带走?”那虎王道:“不错。这么多年来,那山狮不断跟我们说,我们只要表现好,为人……为那什么东西赚够了钱,日后便能颐养天年,远胜野外饥一顿饱一顿,老后还要被豺狼所欺。可我妈妈为他们赚了那么多,却依然遭此毒手。如今,我怎么能让心爱的外甥永远在此,抛却王者之威,甘心伺候那什么东西,然后有朝一日还要被人嫌弃,遭此毒手?嘿嘿,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确信,也就再没什么疑虑和牵挂了。”

阿毛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么我们就一起逃吧。反正这里已经没法呆了,外面的天地宽广,自由自主好过这里伺候……伺候那什么东西。只是这里实在戒备森严,需大家齐心协力,机会才大。您能调动所有这些猛兽么?要不就找那些与您妈妈年纪接近点的,他们更危险些,肯定更愿意拼命。”虎王道:“我虽不甚为那什么东西所喜,但满园猛兽,大都还算服我。年纪无用,谁能说定时候?当年我妈妈根本还没老,就遭了毒手。”

原来,那虎王本是西南丛林中的山君之子,还没完全断奶时,一天和两个妹妹在外玩耍,误入歧途,中了埋伏。其一个妹妹特别可爱,那些人首先便想将其分开。不料虎王爱妹心切,猛冲上去咬伤了敌人的手,妹妹逃脱,自己和另外一个妹妹却深陷困境,也因此埋下了与驯手之间的不对路。后来到兽园中,幸得一只幼仔刚病死的北方雪虎的哺育,才终于存活下来。

那母虎哺育情深,在一次虎王被驯时看不过眼,护子心切,咬伤了驯手,自己前爪也受了伤。结果当天晚上,那母虎进食后就昏昏沉沉,说是病了,被拖了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据山狮说,这等小过不会如逃园那般处置,母亲只是被转移到了另外一处惩戒营中。只要虎王和妹妹加倍听话,就可得到奖励,换其回来。也正因此,即使当年山南虎鼓动,虎王也并未全力跟随。

阿毛一来这里,虎王便注意到了他,发现他和山南虎、短尾猫乃是同乡,只是尚还惊疑不定,尚未完全拿定主意。可是等到如今,却从阿毛口中知道了那虎皮中的一张,正是养母的独特花纹和爪伤。

阿毛听到这些原委,终于放下了心:“原来如此。现在,只怕山狮已对我们大有怀疑,时机不多了。大王,究竟哪些是我们可以信赖的?”

虎王沉吟道:“山狮虽是成年时才进园的,但却谄媚无比,只会讨好那什么东西,这事第一就是要防着他。梅芯豹兄弟野性极强,几乎从不掩饰出逃的欲望,胆子也大,应该是志同道合之辈。只可惜他们都性情孤僻多疑,不那么容易相信别个,从来跟我也不对路。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我那小外甥娇生惯养,梅芯豹兄弟跟他起过冲突,本就对他极其反感,连带对我自然也不会亲近。另外,短尾猫倒是想逃走,可惜当初我小外甥欺负短尾猫,被暴打了一顿,我也是帮过小外甥出气的。他们都是些血性汉子,哪能这么快指望他们转过弯来?……我妹夫也有些麻烦。他虽是条汉子,颇有些英雄气概,但他乃是在这兽园中出生的,连他那老妈都是这园子里养熟的,还是出了名的温驯,山狮可是拿她当在外颐养天年的样板的。因此,我妹夫可说从来不知外面是什么样,要说服他,只怕需要些时日。可我们又不能等啊。”

阿毛心头一动,努力回忆起来,将那些能记得的花纹全都描述了出来。虎王眼睛一亮,但转眼又叹息道:“我是信得过你,但他却未必信得过你。你就算说出些花纹来,也能解释成病死后的事,难以令人相信。而他也有一班人马,若是他们不合作,那便极不好办,更别提带走小外甥了。”可是,现在山狮必然已起疑心,其势不得不赶快行动,根本没时间来说服狮王,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前想后,彷徨无计,虎王忽然惊道:“不好!你赶快回去,赶快回去!”阿毛也回过神来:“对呀,若是山狮回过神来,必然会去查看我是否还在笼子里。若是现在就被戳穿,那就更没希望了。”想到这里,急忙蹿至虎背上,借虎王腾跃之势跃出大兽山墙,直奔笼区。才奔数步,忽听后面虎王怒吼连声,正待回头,忽然醒悟过来:“八成是虎王为了吸引山狮注意,给我争取时间。我还是拼命赶回才是正经。”

连奔几转,终于回笼,才刚轻手轻脚将笼锁恢复原状,便听一个声音道:“小子,过来帮我看看背上伤口吧。”阿毛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听猞猁开口,心下有些惊疑不定。那猞猁冷冷道:“看在我儿子份上,帮我帮到底罢。谁让你我是同乡呢?你的药我背上难以蹭匀。”阿毛恍然大悟:“原来你还是用了我的药。这下尝到甜头了吧?我还以为你有多硬气呢。也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能笼络一个真心想逃出去的,总是好事。”当下便凑近笼边,要替猞猁细看伤口。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伸爪,那猞猁忽然一爪抓住阿毛肩侧。阿毛大惊,急忙就要甩开,然而那猞猁之爪极利,这下不但没能甩开,反而带出几道血痕,鲜血迸溅。阿毛怒极,急忙直取猞猁脖子。那猞猁狞笑中忽一口呕出,无数污秽之物喷溅而出,这一爪顿时抓空,而另一肩居然也被猞猁抓住,虽极力挣扎,亦仍无法摆脱。阿毛心头大惧:“难道我竟毙命于此?”这时,忽听门围大开,山狮的声音大喝:“放开阿毛!你找死是不是?快放开阿毛!”

那猞猁简直打红了眼,竟似完全不顾,直至看到山狮后面跟来了两个摇摇晃晃、喝醉的驯手,手中还拿着套杆,这才勉强松爪。那山狮怒道:“你胆子不小,难道就不怕山南虎的下场吗?”一驯手道:“这小子看来是没法驯了。要不……”另一人道:“毕竟要问过老大才好吧。再说了,今个儿大家都在兴头上,这猫又没受大伤。赶明再说吧。”二人和山狮合力,将阿毛和猞猁的笼子解开联销,让他们再也互相打不着,这才骂骂咧咧地去了。

待他们去远,阿毛越想越气,简直恨不得冲过去将猞猁挫骨扬灰,但终于还是压抑住心头怒气,心想:“看在你儿子份上,也看在我就要走的份上,今天先不跟你计较。”忽听那猞猁冷冷道:“你恨我作甚?若不是我,你这趟出游,还能瞒过山狮?”

阿毛一呆,道:“你早知道了?”那猞猁冷笑道:“你自以为隐藏得好,其实只能骗那些自小就在园中的家伙,哪里能骗得了我?”阿毛低头不语。那猞猁冷笑数声,道:“这是谢你赠药之事。从今之后,你我两不相欠。”阿毛道:“那你明天……”那猞猁嘿嘿道:“你还是不用为我担心了。今天之事,只瞒得一时,日久山狮仍会起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罢。”

次日一早,园外又是人声鼎沸,众驯手们再次打点精神,呼喝指使,群兽卖力。忽然,一头母狮半空跳跃中不慎与梅芯豹相撞,双双跌落,场面一时混乱。那些驯手甚怒,鞭影飞舞,不住朝二兽身上招呼。虎王忽然厉喝一声,冲上前去挡住了二兽。驯手们大为震恐,但见虎王并未扑上来,只是遮挡,这才放下心来。

周围观看者皆是闻昨日名声而来,却见场中混乱一片,远不如昨日传说精彩,顿时一片嘘声。众驯手们挂不住面子,怒极之下,极力狂鞭,简直恨不得往死里打。道道鞭影横飞中,群兽震恐,四处乱避。而驯手们自也更加愤怒,不分青红皂白,一古脑地打将下去,这才震慑住了场中形势,勉强演完。待观者散去后,见赏钱远不如昨日,驯手们更是无处发泄,只能将加倍发狠,暴打诸兽一顿,这才一股脑赶回园内,并罚一晚吃食。

当晚群兽愤恨,情绪极是不稳。阿毛和虎王见此机会难得,有意无意稍加挑拨,果然群情激奋,无不咬牙切齿。虎王见机会已到,便将阿毛所见,和盘托出。群兽大惊,无不惊惧。最最担心的便是虎王之妹,将狮虎兽紧紧抱在身边,生怕他遭一丝一毫之伤害。狮王更是惊疑万分。

阿毛见机不可失,急忙打开诸兽笼子,合力施展手法,将内部两道门打开,便要带领兽群涌至那阴森怪屋旁边,亲自验看。那虎王一马当先,可狮王却不动声色,命属下和妻子儿子皆缩身藏后,自己只与群兽中壮者前去,要挤开那怪屋门户。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锣响,许多驯手门手持火把弓箭套杆等利器,连同山狮,一起拦在了前面。群兽顿时被堵住。而猞猁、虎斑猫等小兽见事不对,立时缩身,窜得无影无踪。

那山狮冷笑道:“阿毛,果然是你!你自己执迷不悟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妖言惑众,难道要害大家都跟你一起,被剥皮抽筋吗?连短尾猫都识破了这小子的谎言,你们几个难道还跟着他,想一条道走到黑?”

阿毛脸色惨白,心想:“天哪,难道根本不是他派我去监视猞猁,而是猞猁被他派来监视我的?”虎王怒道:“你才是妖言惑众!那里面明明就是前辈们的皮囊,根本就是你们背信弃义,根本就没有让前辈们终老!”那山狮冷笑道:“你说那里面是前辈们的皮囊,有何凭证?”

阿毛鼓起勇气,道:“是我亲眼看见的!”那山狮扬天长笑道:“你亲眼看见的?我还亲眼看见里面全都是画的兽皮呢!你们相信谁?”

狮王厉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们都说自己看得清楚,何不将门打开,让我们亲眼看看?”阿毛也叫道:“对呀,你敢不敢?你不敢就是在撒谎!”那山狮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忽然回头吼了一声,那一侧把守着的两位驯手居然真的就将门打开。火光照耀中,果然满眼都是画上去的兽皮,虽然颇为逼真,但这么多双眼睛看去,毕竟还是清清楚楚:确实是画的。

阿毛和虎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狮王和兽群顿时疑色大盛,全都回过头来望向阿毛。山狮冷笑道:“事实胜于雄辩,你无话可说了吧?从你一来,我就知你奸诈狡猾,不可尽信,只是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盼能领你上正路,免得糟蹋了这副美质良材。可惜啊可惜,你终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不但枉费了我一番功夫,还蛊惑这么多不明真相的朋友。”

山狮顿了顿,又道:“我多少次地告诉你们,我才是真心为大伙好的,人类才是真心为我们好的。狮王的母亲能在逍遥园中享福至今,而不是被三色豺猎杀,这可都是人的恩赐。我指出人是万物之灵,跟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你们总是不信我。这下总算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阿毛只觉满腔愤懑,压抑至极,忍不住红了眼睛,怒吼道:“你们掉包了,这根本不是我当初看见的!”那山狮笑道:“不错,事实俱在,这的确不是当初你看见的,更不是当初你所说的,因为你本来就是在说谎!”

那狮王冷冷望着虎王,满眼都是鄙视埋怨之意,又冷冷望着阿毛,目光越来越冷,简直象是能冻死人。狮虎兽更是气得大骂。正在这时,忽然一侧人声骚动,火光飞舞中有人大喊:“不好,兽皮着火了,兽皮着火了,快救火啊!”

那山狮面色一变,正要厉声呵斥,忽见那侧更加大乱,原来是猞猁和几只虎斑猫挟着一大群老鼠,在飞舞的着火兽皮下四散乱跑。猞猁口中更还叼着一张着火的兽皮,火光中毛尾飞舞,真切得无以复加,正是那狮王的母亲。

那狮王惊得几乎完全呆住了,着火的兽皮满天飞舞中,兽群中无不震撼。忽听虎王厉喝道:“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还等什么?我们上!”山狮急道:“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大家不要相信!”这时猞猁忽然一个趔趄,竟被一箭连皮带肩射了个正着。那些驯手们厉声喝道:“全都不要动!谁动就射死谁!别以为我们舍不得!”

虎王须髯暴张,怒喝道:“能否让小辈们逃出去,就在此时!”说着尾张躯转,虎啸震天中,已直扑当初那个拖走自己母亲的驯手。那驯手首当其冲,吓得有些傻了,只能拼死将战矛抵向虎王来路。旁边数人数箭连发,直中虎王头身数处。虎王受伤极重,然不顾一切,虎爪直冲,硬生生穿透战矛,依然一把住了那人的臂膀,便要撕裂其头。

那人肝胆俱裂,几乎无可反抗,其后排之人慌忙奋力急拉。然而就在这时,震天狮吼中,狮王已腾身扑上,一把将后排之人甩至半空。那虎王含恨而发,只一口便令那杀母之仇身首异处,复又腾身而上,扑向其余驯手。群兽疯狂中,不几合,驯手们便刀箭不继,抵挡不住,四散溃退。山狮更早已逃得不见踪影,满天中都是猛兽受伤嘶吼和“快退,快退!”“顶住大门”之声。

阿毛眼见巨兽疯狂血拼之惨烈,大是震撼:“这才叫做猛兽!”忽觉身侧被什么碰了碰,心下大惊,几乎立刻便要爪口相向,却见阿彪不知何时已挨至自己身边,瑟缩一团。阿毛想:“这小子忒也娇生惯养,胆子居然比我还小?”这时驯手已散,但最后一层大门却依然纹丝不动,门外面也已开始聚集些人,似要加固大门,守住这最后防线,让大兽们难以逃脱。

这时虎王、狮王、兽群大都已伤痕累累,颇有死伤,但场中终于暂时平静了下来。阿毛听外门外面人声渐急,急忙喊道:“快,大家快来推开这两个大门栓!不然就来不及了!”众狮虎中未受重伤的连忙聚集过来,一个搭一个摞上去,奋力侧推,可外面似是被什么管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推之不开。阿毛大急:“明明就是两个简单横杠,怎么会推不开?”可剩下的几只狮虎实已拼上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推不开。

正焦急间,山狮声音已不知从哪里传来:“想不到吧?这个门不但有横岗,更还有暗藏的磁石吸附,得里外都有人才能开得。你当万物之灵是说着玩的?我劝你们还是赶快消停,杀了阿毛和虎王这两个害群之兽,那便一切回复从前。不然的话,哼,你们全都得变成兽皮!”

阿毛满头大汗,无计可施,忽听虎王强忍这伤痛的声音:“兄弟,看样子,我们实在出不去了。我马上就要自行了断了,只盼你们多几分活的希望,好好看顾妹妹和阿仔。”忽听那狮王怒道:“大哥,莫说这样的话!我岂不知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今天我们已见识了前辈们的下场,他们知道以后必难再服管教,现在只不过是想我们少拼点命,他们多得几张上好兽皮而已。我们岂能让他们如愿?”那虎后哭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阿仔他……”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