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凤龟龙 第五十五回

麟凤龟龙        第五十五回

        睡梦之中,阿黑忽觉自己仿佛置身一处梦幻般的宫殿中,小白也在如烟如雾的映衬之下,变得比以前更加美丽可爱了。一向丑陋的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说不出的帅气,再也没有一丝自惭形秽的可能。更令自己无所适从的是,小白那一向清澈天真的眼神,竟然变得说不出的暧昧,暧昧得自己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简直都不想醒过来。

        忽然,阿黑被一阵剧痛惊醒,脖间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痛得几乎疑象是断了。他本能地缩颈睁眼,却见一只硕大老鼠,正恶狠狠地想要抓住自己的脖子,疯狂撕咬。阿黑大惊,连忙极力缩头,腹背龟甲夹处,已将那大老鼠前爪和头夹得献血淋漓。但那大老鼠极是勇悍,竟依然死不松爪,更还极力朝壳内挠去,要再将阿黑的脖子咬住。

        正在扭打中,忽然一声呵斥,那老鼠一怔,立刻缩身回爪而逃。阿黑忍着剧痛,勉强舒了口气,却见小白已被惊醒,正朝那老鼠发威。小白虽不喜打打杀杀之事,但毕竟是蛇类,乃是鼠类天生克星。那老鼠甚是精明,见小白已醒,自己决讨不着好,立刻放弃逃走。

        小白也不追赶,急忙关切地问阿黑:“怎么了?你睡觉时不是缩着脖子么?怎么被咬得这么厉害?”阿黑还未回答,已见老鼠去路方向上数百只草龟层层叠叠,由那老草龟率领,离自己竟已非常近,而且那老鼠逃走时,居然还似做了个什么手势给他们。阿黑大惊,勉强喊道:“你们要干什么?”那老龟听他声音,知已受重伤,笑道:“要干什么?要你的妹妹,再加你的命!”

        小白惊道:“为什么?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图谋我们?”那老龟一扫先前步履蹒跚的样子,居然身手矫健之极,几步便蹿至跟前,哈哈笑道:“俗话说红颜祸水,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祸根。你身具无上神仙美质,却偏偏又不知其用,简直是暴殄天物,怎能怪得大家争抢?要怪,就怪你自己去罢!”说罢已连身带甲,腾空直扑过来。阿黑奋力要挡住他,但重伤之余,身法力道皆大减。那老龟冷笑一声,横身硬撞,立时将他撞得头昏眼花,鲜血四溅。

        小白又惊又忧,可又帮不上忙,急得眼珠直打转。阿黑咬牙顶住,喊道:“快退!快去那边陡坡断崖处!”那老龟嘿嘿冷笑道:“去那边干嘛?去那边送死?”阿黑急道:“别听他的!你能盘踞草木,不易掉下,可他是乌龟,无法在那里立足的!”小白恍然大悟,正待奔去,却又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阿黑怒道:“别管我!我自有办法!”

        小白无奈,只得奔去。那老龟怒发如狂,一面力迫阿黑,一面厉声道:“死混账,吃里扒外!还记得你也是乌龟么?”暗地里却忽压低声音道:“你若能将她带回,她的好处少不了你一份。可你若让我们失去此机会,我非把你扔进龙鼠潭不可!你才刚刚被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痛?”阿黑身受重伤,气力不继,完全无法回答。那老龟见状,略略放松,让他有机会回话。不料阿黑才得空喘了口气,便又立刻奋力疾呼:“千万别回来!千万别信这老龟的!”

        那老龟怒极,回头一挥手,龟阵绵密,层层而前,复又回身喝道:“你以为那里能躲得一辈子?我这许多儿郎,有的是耐心和手段。你到头来还是得乖乖来从了我。”说罢腾身复战阿黑,步步紧逼,直将其逼至那断崖处,方才桀桀笑道:“我无法立足那里,你便可以?今日便要你自食其果,我再慢慢钝刀子割肉,好好整治你那千娇百媚的妹妹!”

        阿黑无法力敌,步步迫退,眨眼间已被逼得半身悬空,眼看就要掉将下去。小白大急,急忙撑出半身来死死帮阿黑顶住。那老龟嘿嘿一笑,回头一哼,群龟齐上,便要将阿黑挤将出去。

        阿黑心下绝望,闭目等死,忽觉小白居然没有放开自己,反而更缠紧了自己,慌忙大叫道:“快放开,快放开!这里草木根浅,支持不住你我的!”小白不答,群龟怪笑声中,依然死死拉住阿黑不放。那老野龟见情势不对,忙道:“快住手!掉进龙鼠潭会被冲得没影的!”但为时已晚,小白和阿黑翻滚中直坠崖下,啪的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中,已看不清所在了。

        阿黑和小白从高处落入水面,水力拍击甚大,几乎将他们拍得晕了过去。阿黑知自己流血过多,精力衰竭,必须尽快找块陆地养伤,当下奋起力气,便要朝身边的一处青草丛生的土堆小岛游去。不料前爪还未搭上地面,那土堆上忽现出一只极大的绿团鱼,恶狠狠地朝自己龇牙咧嘴道:“滚开!这是我的地盘!”

        小白见其面貌凶恶,心头大惧,本能地便藏入了阿黑甲下。阿黑也是大吃一惊,重伤之余,不敢与其交战,只得返身朝外面的水岸游去。那绿团鱼见他重伤之余,游动困难,居然也不追赶,只是嘿嘿冷笑。阿黑奋力游至,已是精疲力竭,忽见远处黑暗中点点荧光,更伴随悉悉索索的声音,心头顿时大震:“不好,这里有鼠群!”

        小白忽然蹿身立于阿黑背甲之上,厉声嘶嘶。外面群鼠本来蠢蠢欲动,忽然间如鸟兽散,一只不见。阿黑这才放下了心,勉强笑道:“小妹,想不到你也有威力了。”小白哭道:“我……也只有这一点点能力了。你可要快点好,不然的话,我怕……”阿黑喘着气道:“别急,有你二叔的内丹帮忙,假以时日,我肯定会好的。这事急不来,要坚持几天。只是要辛苦你啦。”

        小白忍住泪水,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找了一处易守难攻角落,全幅精神,防范鼠群为害。那些鼠群本欲趁火打劫,但却被小白所慑,心有不甘,遂依然在外窥伺,只待小白一分神,便要趁虚而入。小白也知此时形势危急,咬牙不眠不休,硬是坚持了一日一夜。

        次夜正中,那绿团鱼月光下正时不时闭目养神,忽见阿黑居然不但没葬身鼠群,反而还似精神见长,偶尔能爬将出来现身,心下大是奇怪:“这小子居然没死?”起身细看,忽停身昨夜阿黑残留之处,忖道:“似有灵药气息。嗯,到底是上游神宫坠落之物,有些奇异。待我擒来,与我丈夫补补。”当下便小心翼翼凑近查看。

        小白从未如此熬夜,精神倦怠,全没发觉背后的情形。倒是阿黑首先觉出异样,急忙转身喝道:“是谁?”

        那绿团鱼一见阿黑和小白,心下顿时转了好几转,几乎就想硬扑过去强力降服。但见小白形貌奇异,阿黑视死如归,她心下不免也有些打鼓,当下放软声音道:“哎呀,是我呀。说起来,这可真是误会。我也是为鼠群所逼,才困居潭心小岛,日日防范,太过紧张,这才会对你不客气。你们千万不要见怪哦。”但小白和阿黑刚刚才经历青草龟之局,不敢掉以轻心,依然紧张戒备。

        那绿团鱼知他们所忧,微笑道:“你别怕,我跟他们完全不同。你看,首先,我根本就是女的,他们是男的,我肯定不会打你妹妹主意的。再说了,我本来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你看看,我的甲壳,我的裙边,是不是跟他们完全不一样?”阿黑和小白定了定神,果见其背甲几乎和鱼皮一般光华,不但没什么龟纹,而且四面还有柔软的裙边,全不似龟类周身皆硬如石的样子。

        阿黑顿时放了一半心,道:“原来如此。不知您怎么称呼?”那绿团鱼笑道:“不敢当。我是绿团鱼,乃是鳖类,与你也算是远房表亲了。”阿黑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听我太爷爷说过的。你……说你也怕老鼠?”

        那绿团鱼叹息道:“但凡我们龟鳖之类,谁不恨老鼠?他们奸诈狡猾,成群结队,总想趁虚而入。我们一不留神,便会着他们的道。你还好点,周身有甲,只要不幻想不走神,老鼠便难以得逞。我们可四面都是软软的裙边,老鼠都能咬动,只要一到岸上,便是绝大凶险。唉,我们真是苦不堪言哪:既老老实实,不愿跟老鼠结盟讨好,又没有上面神宫里的那些歪门邪道。连想找个地方,平平安安生养几个孩子,都难成这样。”

        阿黑刚刚被老鼠咬成重伤,听绿团鱼所言惨痛,顿时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他正要出言安慰,忽听绿团鱼道:“对了,你的龟甲是我所见过的最严密的,按说老鼠很难得手啊,可怎么居然脖子正中被咬成这样?你伸那么长脖子干嘛?”阿黑顿时极是尴尬,想要辩解,却又无可解释。

        那绿团鱼见多识广,察言观色之下,已知幻梦为因,笑道:“老鼠难防,虽是我们龟鳖之类的一大弱点,但你有这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好妹妹,日子可就好过得多了。唉,瞧把你妹妹给累的。”

        阿黑顿时大有同感,眼见小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越发怜惜,道:“小白,你要不休息一下吧,我已经好多了。”小白从未吃过这等哭,早已困极,嗯了一声,将身钻入龟甲,几乎还没来得及扭扭身子,便已睡着。绿团鱼见小白情状,心头更是大喜:“这等无上美质,必能大补。”嘴上却道:“令妹真是惹人怜惜。连我这老婆子,都一见就喜欢上了。”

        阿黑道:“是啊。她从小颠沛流离,芊芊弱质,真不知道那些混账是怎么狠得下心,总是想来害她。”说到这里,又忽有些后悔说的过多,忙住口不言。

        绿团鱼点头道:“世上多的就是些坏蛋,总想害别人。若非如此,我也不用躲藏在这里,苦苦度日了。这些往事,真是不提也罢。”阿黑待要张口问她,却听她道:“这里其实不是久留之地。你若不嫌弃,不妨到中心小岛上去养养伤,那里比这里毕竟还是安全许多。这里虽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危险:这里据说暗通河海,深不可测,水流容易翻涌,易生‘疯狗浪’。孩子们,或是体弱的人,不宜在这里久呆戏耍,恐被卷走。”

        阿黑定了定神,记起自己极力游来时,果觉这一带水流奇异,与别处有所不同。幸好,当时那暗流并不狂暴,自己还是勉强爬上了岸。现在这绿团鱼如此说,自是有一半可信。但其邀自己上岛休养,自己是否该接受呢?

        阿黑想来想去,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兄妹还是就在这里将就将就吧。”绿团鱼也不勉强,道:“那样也好。我就在远处小岛上,帮你远远守望一下吧。你若是能伤愈……”说着,却又欲言又止。阿黑奇道:“怎么了?”绿团鱼忽然掉下泪来,道:“这实是个不情之请,我也是话唠,真是可笑。你们伤愈走后,如能见到我的孩子,请帮我传一句话,说是妈妈还在等他。”说罢泪花直滚,翻身入水,不见踪影。

        阿黑见她神态激动,暗自感叹,心下更多同情了几分。又过一气,忽然远处悉悉索索之声又起,似是鼠群又骚动起来。阿黑大惊,想要叫醒小白,可见她实是困极,心下着实不忍:“我反正龟壳严密,不如就干脆全都闭上,跟他们硬耗?”正想间,那群鼠果然已到,但围着阿黑咬了数口,依然丝毫无伤。阿黑暗笑:“我的金刚甲连太爷爷都夸,你们能耐我何?”忽觉身体一轻,竟似已被群鼠抬起,顿时心头大惧:“不好!他们要将我抬至何处?”

        正惊慌间,忽觉身边一阵骚乱打斗声,一个声音急道:“快出来拼命!不然他们会把你抬到石崖上扔下,再厉害的龟甲也得碎了!”正是那绿团鱼的声音。阿黑大惧,急忙略略松壳,群鼠立时探头而进。阿黑急忙收紧壳体,好几只老鼠的头被夹住,但剩下的老鼠却依然奋不顾身,要抢着挤压进来撑住。这时小白已被惊醒,忽觉好几只鼠头已挨至自己身侧,自己无法转身,顿时大惊。阿黑见情势危急,极力收缩,但群鼠群力,皆舍命相拼,顿成僵持之局。正在这时,那绿团鱼奋身蹿将过来,一把将阿黑挤向水边,厉声道:“快,快游到枯木上去!”

        阿黑也知情势危急,顾不得群鼠咬手咬脚,急忙和绿团鱼亡命挤入水中。群鼠被水没头,顿时气力大减,纷纷缩头回蹿。阿黑不敢松懈,极力与暗流搏斗,紧随那绿团鱼游向最近那段枯木。眼看那绿团鱼已爬上那枯木,自己也已凑近,那枯木忽然自行掉头,直冲自己,一口就要将自己连同小白吞将下去:原来竟是一条大鳄鱼。

        阿黑大惊,眼看躲避已不及,急忙奋力将小白甩开,自己直直落入那鳄鱼口中,瞅准一处鲜红的喉间之肉,死死用腹甲夹去。那鳄鱼本来正要去追逐小白,忽被夹得剧痛钻心,顿时疯狂翻滚摆扑。潭中水花震天,却死活甩阿黑不掉。

        阿黑知小白能不能有机会逃脱,就看自己能坚持多久,当下更是拼尽全身力气,死死夹住不放。那巨鳄痛彻心肝,恨之如狂,连连疯狂甩头翻滚。忽然,阿黑身体一轻,竟被甩得飞起来,咂到鳄鱼上颌。原来自己夹得过紧过狠,竟将那块肉给硬生生夹断了。

        那巨鳄突得解脱,对阿黑更是恨之入骨,立刻奋起千钧之力,上下颚全力一合,狠狠咬在阿黑身上。只听咯蹦连声,传来的却不是龟甲碎裂,而是好几只牙蹦断的声音。那巨鳄怒发如狂,正要干脆将阿黑囫囵吞下,那绿团鱼急道:“老公,千万别!他又臭又硬,性命又长,小心被他夹到心尖肝肠!”那鳄鱼无奈,只得奋力将阿黑呕出老远,急忙去搜寻小白。但四溅水花虽渐平息,小白却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小白惊骇之下忽被阿黑甩出,顿时完全失去平衡。巨鳄疯狂摆扑搅动间,小白更是无法自控,眨眼间便被一股水流搅住,冲出一处岩壁溢口,被迫随之翻滚而下。其后更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爬上了一段真的枯木,这才勉强保住性命。但水流滔滔,浪大流急,一时间却也完全无可落岸,周围更是全无阿黑踪影。

        小白无奈,只得苦苦随水漂流,只盼待水流平缓些,便有机会靠岸。也不知坚持了几个时辰,终于水流略略平静了些。可小白早已精疲力竭,还没来得及欢喜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等一觉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几许日夜。再看周围,却见自己已随着枯木,被冲到了岸边沙滩上。远处河道交汇蜿蜒,全然不辨方向;四面望去,更是荫翳蔽日,丛林极密。无论怎么呼喊求救,也无阿黑的任何回应和踪迹。

        等到了晚上,小白终于完全放弃了:自己与阿黑已然失散,再也无可找寻。可这接下来的生活,难道真的就要全靠自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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