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上周获悉在南非一个洞穴的深处发现了早期人类的亲属时,我有很多疑问。显然,他们又挖出了一种灵长目动物,但属于哪一类呢?
凭借化石的数量和它们的完整性,被称作“纳勒迪人”(Homo naledi)的这个惊人发现的确应该庆祝。它的髋部像南方古猿,大脑体积和猿类的相当,但脚和牙齿却表现出了典型的人属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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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loé Poizat
这些史前骨骸表现出的复杂特征,搅乱了公认的人类起源理论。根据该理论,人类变成两条腿独立行走后迎来了技术、饮食变化和高智商。但这个新物种的身体部分停留在这一幕发生之前,另一部分却已经进化到了这一幕发生之后。叫它组合物种挺恰当的。
但我们往往喜新厌旧,对待每一块化石都像是它必须要符合人 类进化历程中的某个节点。未参与该研究的英国著名古人类学家克里斯·斯特林格(Chris Stringer)对BBC新闻(BBC News)表示:“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动物物种表明,大自然是在尝试各种人类进化的方式,因而产生了几种不同类型的像人一样的动物,它们同时发源于非洲 的不同地区。”
这就有了一种惊人的目的论色彩,仿佛自然选择是在追求某些结果。但其实不是这样。它和河流想要注入大海没什么不同。
新闻报道谈到了“新祖先”,甚至“新人种”,假想出一条向着我们延伸的梯子,但在调查自己的起源时,我们实际面临的是一堆杂乱的分支。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把“纳勒迪人”放在那个产生了我们的分支上。这丝毫不会减少这项发现的意义。
人类谱系中的每一个物种,都会让我们更了解自己,因为人猿 总科动物(人类、猿类和介于这两之间的一切物种)在基因方面是极为接近的。我们经历的分歧过程远短于很多其他动物科的成员,如马科动物(马、斑马、驴)和 犬科动物(狼、狗、豺)。如果不是人类的自我意识,分类学家很久以前就把所有人猿总科动物归为一个属了。
标准的说法是,我们的祖先先是从猿进化成了南方古猿,后来 又变得更加复杂和聪明,最终变成了我们现在的样子。但如果这些阶段在基因上是混在一起的怎么办?一些科学家已经声称发现了早期的人猿DNA混合。脱离了猿 后,我们的祖先是不断回到猿那里去,就像灰熊和北极熊至今还偶尔会杂交繁殖那样?
我们的谱系没有憧憬美好未来,反而对祖先那毛茸茸的怀抱恋恋不舍。然而,其他一些科学家将性排除在外,转而说起了谱系划分的不完整。不管怎样,我们遗传下来的东西都是密切交织在一起的。
问题是,我们一直假定自己是从某一时刻起开始成为人类的。 但要找到这个点,就如同在光谱中找到从桔色变成红色的那个精确的波长,是不太可能的事。关于这种转变,有一种典型的理论,即是一种智力上的突破——灵光一 闪的奇迹——使我们骤然改变。但以我们对黑猩猩和其他高智商动物进行的50多年的研究,至少有一个收获是,人的认知和动物的认知之间那堵墙,就像是一块瑞 士奶酪。
除了语言能力,没有哪个声称人类独具某项技能的论断会在提出十年后依然坚挺。你能想到的所有技能——使用工具、制造工具、形成文化、分享食物、心智理论、计划、共情、推理——都已经在野生灵长目动物身上观察到。更进一步,许多还可以在严格控制的动物实验中演示出来。
比如,我们知道猿类可以提前做计划。它们会携带工具长途跋涉到需要使用这些工具的地方,有时它们会用多达五种棍子和枝条来对付一个蜂巢,或翻找地下的蚂蚁。在实验室里,它们会制造工具以备将来使用。动物会不经由语言思考,就像我们大多数时候那样。
不过,“纳勒迪人”的大脑体积较小并未让研究团队退缩,他们转而通过指出尸体放在洞穴内来突出它们人性的一面。但如果用这一点来表示只有人类才会哀悼死者,那我们就把自己和猿类的差别划分得太清晰了。
猿类表现出会因为同伴死亡而深受影响,以至于完全陷入沉默,从旁观者那里寻求安慰,或陷入数天不吃东西的逃避状态。它们可能不会埋葬死去的同类,但它们似乎的确知道死了就不能再复生。长久地盯着死去的同伴——有时会给它们整理皮毛或试图让它们复活——之后,猿类会离开。
因为不会长久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它们没有理由掩盖或埋葬 尸体。但如果是生活在一个洞穴里或在一个定居点,它们可能会注意到,尸体的腐肉会吸引食腐动物,有些还是难以对付的捕食者,比如鬣狗。猿类绝对有足够的智 能来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把腐臭的尸体掩盖起来,要么把它们移到偏僻的地方。
有些学者认为做出这样的行为需要它们具备来生的观念,这纯粹是猜测。我们根本不知道,“纳勒迪人”是以关切的心态埋葬尸体,还是粗暴地将它们抛入偏远洞穴处理掉。
纳勒迪(naledi)和否定(denial)这两个词, 字母相同,排序有异,这是一个诡异的巧合。我们花了太大的力气来否认自己是经过改变的猿类。发现这些化石的确是古生物学上的重大突破。为何不利用这次机会 来超越人类中心说,承认我们所属的大家庭里各个成员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我们是一个组成非常丰富的群体,不仅从基因和解剖学上讲如此,在心智上也是如 此。
作者弗朗斯·德瓦尔(Frans de Waal)是灵长类动物学家、埃默里大学心理学教授。他的最新著作《我们是否足够聪明去了解动物有多聪明?》即将出版。
翻译:陈亦亭、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