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后,阳的父母从F省赶到珠海探望这一对恋人。阳父是F省著名的企业家,他仅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将管理的国营企业打造成全国建筑行业五百强。阳父几个月后就到了退休年龄,鉴于他杰出的贡献,上级领导打算让他继续留任两年。父亲听说儿子找到了女友,未来的儿媳是他一向赏识的青,根本无心恋栈,跟上级领导说他要提前退休,到珠海为儿子筹划婚事。“金钱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儿子的终身幸福最重要。”阳父用这个理由回掉了上级领导的苦苦挽留,和妻子来到珠海。
阳父阳母一见到青,满脸的慈爱。阳母说:“青,你大学毕业后跟着一班同学来我们家玩,我们就看上你了,巴不得你做我们的儿媳妇。那时我们的儿子年轻,又害羞,不懂得表达感情。听说你打算出国,更不敢大着胆子追求了,只好将爱意藏在心里好多年。后来,你移民了,他去了广东,这一路山长水远的,你们俩走得好不容易啊。”
“这叫山水有相逢,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青嘻嘻笑着说。 青和阳一家住在一起,每天品尝阳父烧的美食,全家人又一块出去逛街。阳父不愧是管理过几千人企业的大老板,做事有预见性。一家出门时,阳父拿着相机不时给小两口拍照。他说所有的照片都要一式冲洗三份,一份由他们老两口留着,一份让青带回加拿大作纪念,还有一份要给加拿大的使馆人员看,证明阳和青是真正的恋爱结婚,不是假结婚,这样婚后阳可以顺利申请去加拿大了。
青不由暗暗佩服老人家的高瞻远瞩,她和阳都被爱冲昏了头,谁也没想到这一层。 每天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有关疫病的报道忽然充斥了各个电台。3月10日,香港的无线和亚视同时播报一则新闻:过去几天内,香港的十几名医护人员出现了发烧和上呼吸道感染症状,该病的传染性极强。3月12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出全球警告,建议隔离治疗疑似病例。3月15日,世卫组织正式将该病命名为SARS(非典)。 铺天盖地的报道使得阳一家心情沉重起来。青回国前定的是从加拿大到香港的双程机票,现在香港疫情严重,医务系统均严阵以待,阳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让青月底从香港飞回加拿大了。阳为青定了月底从上海到加拿大的机票,又买了两张从珠海到上海的机票。“我送你从上海走吧,顺便在上海玩几天,去参观我的母校复旦大学,见见我的大学校友。”阳说,看来他想把一生最重要的亲朋挚友全都介绍给青认识。
青对流行疫病,其实一直没有感性的认识,但从心里一直是轻视它的,这源自于上中学时妈妈告诉她的一个家族小故事:
青的外曾祖母(青母的奶奶)是个乡下女人,大字不识,又裹着小脚。因为家里经营着当地最大的蜜饯厂,外曾祖母是家中长女,从小迎来送往惯了,也有几分见识和魄力。外曾祖母十几岁嫁到镇上的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老太太心地非常善良,只要村里有人生病,她都跑去照顾,出钱给他们抓药。有一年村子的一户人家得了霍乱,没有人敢去探望,就连病人的女儿也匆匆搬走,不愿照顾得病的父亲。只有老太太不惧怕这些,她一个人跑到病人家里,一直照顾到病人过世,并出钱下葬了他。所有的人都认为老太太必死无疑,因为霍乱的传染性极强。病人的女儿当时嫌弃父亲匆匆搬走,不久也得了霍乱死了。老太太贴身照顾病人几天,不死才怪。奇怪的是,青的外曾祖母一点事都没有。全村人暗暗称奇,认为老太太有神灵护佑。
青的外曾祖母于五十年代初因脑溢血死于睡梦中,生前也未留下一张照片。青听了妈妈的叙述,对外曾祖母非常钦佩,她暗暗问自己:如果疫病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会如何表现呢?
青上高一时,学校把这帮高中生拉到离家几十公里的H市军训一个星期,青和同学们吃住在部队里。青没有想到H市的早晚温差那么大,她带的厚衣服不够,趁着某个带队老师回校时,青写了一张纸条托老师带回去给妈妈,让妈妈送一两件保暖的衣服来。老师走后,青开始后悔了。听部队的官兵说,部队驻地附近的村庄刚刚开始流行霍乱,从学校跟过来的段长特地禁止所有的学生到发生疫情的村庄买食品和瓜果。青母一向体弱,贸然来霍乱区为她送衣服,不是极易感染吗?青在心里默默祷告:最好是爸爸来送衣,或者直接托老师将厚衣服捎回来给她好了。 青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妈妈找到部队来了。青感动地抱紧了妈妈。妈妈亲手将寒衣给女儿穿上,又带着她到驻地附近的小吃店。青妈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再赶公车回去。青告诉妈妈有关霍乱的传言,催促妈妈快走。青妈冷笑一声,说:“再大的疫病,也阻挡不了我探望女儿的决心。我奶奶不怕死,我也不怕。天塌下来,日子还要好好过的,不要有无谓的担心。”
这种家族传承显然影响到了青,她淡淡地对阳说:“不要杞人忧天,天塌下了,我们还要好好过日子。”